小舟遙遙 作品

第69章 【69】










沈雲黛眨了眨眼,起身朝李嫵走去,又俯下身,在她耳側喁喁低語。









***









午後暖陽映照著太液池,水波灩灩。朱欄白石,綠樹清溪,湖心亭內,君臣相對而坐,手執棋子,戰況正酣。









良久,謝伯縉落下一枚黑子,掀眸看向對座丰神俊朗卻難掩心事的帝王:“陛下,您輸了。”









裴青玄恍神,定睛再看那盤棋局,薄唇輕扯:“還是與恆之下棋有意思,不會讓著朕。”









“陛下心思不在棋上,再讓也無用。”粗糙的長指將棋盤上的黑子一枚枚拾起,謝伯縉面無波瀾:“陛下可要再下?”









“不了。”









裴青玄將棋子放下,側眸往永樂宮的方向看了眼,靜了兩息,終究沒忍住,擰眉看向謝伯縉:“貴妃與你夫人會說些什麼?”









謝伯縉眉梢抬起,詫異看一眼對座之人,語調淡淡:“臣不知。”









稍頓,又道:“大抵會聊長安城裡的新鮮事,或是北庭的情況,再不然就是孩子。”









裴青玄不語,不知為何,他這心裡總覺不安。









沉默地拾起白玉棋子,對座之人忽然開口:“不過上回,臣的夫人從宮裡回來,與臣提了一事。”









裴青玄漫不經心:“何事?”









“陛下應當知曉,臣的夫人略通醫術。”









“這個朕自然知道。”









說起這,倒牽扯一樁舊事,當年叛王氣急敗壞要領兵逼宮,便是因著叛王意圖侮辱沈雲黛,卻被沈雲黛反擊,紮了一處要害大穴,從此成了個不能人事的廢人。









後來沈雲黛將此事與裴青玄說了,裴青玄借題發揮,將叛王不舉之事傳遍朝野,激怒叛王劍走偏鋒。









“論起功勞,你家妹妹不比你差。”裴青玄與謝伯縉玩笑。









謝伯縉沒笑,抿唇肅穆:“她與臣道,觀貴妃氣色,乃是短壽早逝之相。”









裴青玄嘴角笑意瞬間僵凝。









涼亭內伺候的一干宮人也都噤若寒蟬,齊刷刷地將腦袋埋低。劉進忠更是倒吸一口涼氣,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位直言不諱的肅王爺,心下暗道,知道您與陛下是生死之交,可有些話也不能說的這般直白啊!









誰不知貴妃是陛下心尖上的人,這話不是直接拿刀捅陛下的心嗎?









亭中氣氛僵冷了









許久,裴青玄才沉著面色,看向謝伯縉:“恆之慎言。”









謝伯縉道:“好。”









而後低下頭,繼續撿棋子,好似方才並未說什麼。









然話已出口,聽者有意,心口像是堵了一團棉花,悶得發慌。









忍了半晌,裴青玄終是沒忍住,冷聲屏退一干宮人,待到左右靜謐,他撂下棋子,凝眸看向好友:“你妹妹當真這樣說的?”









棋子落在玉質棋盤,叮咚作響。









謝伯縉掀眸:“陛下要聽真話?”









“……嗯。”









“雲黛的確是那樣說的。”謝伯縉回望皇帝:“陛下與貴妃日日相見,應當清楚我妹妹說的是真是假。”









“御醫說,她只需靜心調養……”









“陛下信麼?”謝伯縉臉色愈肅:“或者說,陛下的確想看貴妃早逝,好報復她當年琵琶別抱之恨。”









這話實不客氣,裴青玄周身氣場瞬間森冷,咬牙道:“謝恆之。”









謝伯縉起身拱手:“臣失言,陛下恕罪。”









他認罪這樣快,倒叫裴青玄無奈,深深緩了兩口氣,才煩悶地偏過臉:“行了,別在朕面前來這套,坐下。”









“謝陛下。”









謝伯縉掀袍,重新落座,再看皇帝眉眼間的沉鬱,不由嘆道:“臣雖比陛下晚了許久才知曉情愛,卻知真正愛重一人,是想叫她開懷,願她平安。陛下可還記得,你當年剛到北庭時,每每與臣提起貴妃,滿是笑意,還說看她掉一滴眼淚,你能心疼一宿。如今她成了這樣,你已不再心疼了麼?”









“如何不心疼。”









裴青玄辯駁,濃眉緊擰:“你當朕痛快?一日日看她消瘦枯槁、鬱郁寡言……”









“心病還須心藥醫,陛下可知貴妃的心結?”









“朕……”長指捏緊玉扳指,那幾個字太難說出口。









“看來是知道。”









謝伯縉坐姿筆挺:“當年臣為情所困時,陛下曾送臣一句,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如今臣也送陛下一句,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1]”









彩雲易散琉璃脆……









想到那琉璃般剔透的人兒,裴青玄心下如灌鉛水,沉冷不已。









良久,兩指捏了捏眉心,他啞聲道:“容朕再想想。”









***









“他定會遲疑。”









永樂宮內,李嫵語氣篤定:“勸說若是有用,當年太后勸他,他就聽進去了。終歸是最後一次嘗試了,便放手一搏,下劑猛藥,將他逼到絕處。至於是置之死地而後生,還是難逃一死,便聽天命了。”









“可是……”沈雲黛遲疑:“銀針封脈,會很痛苦。”









“一時之痛,若能換日後長久,我願意承受。”









沈雲黛面色悻悻,心說這位貴妃當真是個狠人。只是:“真要我們假意將小殿下帶走麼?雖只是做戲,恐怕孩子當真,要傷心了。”









李嫵眼底也閃過一抹猶疑,沉吟良久,她道:“我現下狀態尚可,若是忽然病重瀕死,那人心思縝密,怕是會覺出漏處……”









而送走孩子,足已成為一位母親憂思成疾,病情加重的理由。









“若能順利出宮,日後我會盡力補償璉兒,做個像你一樣的好母親……”提到孩子,李嫵也沒那麼有底氣,語調彷徨。









沈雲黛也看得出貴妃對大皇子的感情複雜,連忙寬慰:“沒事,孩子還小,不怎麼記事。等日後他長大,知道前因後果,定然也希望你能長命百歲,長長久久陪著他的。”









李嫵扯了扯唇,笑得勉強:“但願如此。”









倆人又坐著商量許久,窗外漸暗,沈雲黛才起身告退。









李嫵親自送她到門口,臨走前,









藉著衣袖的遮掩,她牽住沈雲黛的手,以只有倆人聽到的聲音低語:“雲黛,多謝你。”









沈雲黛一怔,反握了下她,彎眸輕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