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遙遙 作品

第47章 【47】


 許太后心口沉了沉,驚懼看他:“你、你不會殺了她吧?”

 “那倒不會。”

 裴青玄眉梢微動,將泛著金色光澤的暗紋袍袖從許太后的掌心一點點扯回,溫和的語氣帶著幾分寬慰:“母后別擔心,朕雖惱恨她戲耍朕,卻不到要她命的地步。”

 只是這般不聽話,總該吃些教訓。

 離開慈寧宮,裴青玄立刻召來暗影衛首領。

 “不惜一切代價,追查宮女徐月娘的所有蹤跡,務必儘快將她帶回。”

 稍頓了頓,又沉聲補了句:“她若反抗,捆住手腳,不許傷她。”

 便是要教訓,也只能由他來。

 ***

 刑部死牢外,槐樹綠蔭正濃,天上那輪烈日曬得人頭頂發熱。

 看到那抹熟悉身影宛若一個狼狽邋遢的流浪漢,連腳步都踉踉蹌蹌,李硯書忙不迭上前:“子叔!”

 在牢裡關得昏天黑地的宿晉陡然聽得這聲音,抬眼看去,見到來人,面上也露出笑來:“還算你夠意思,知道來接我。酒水席面可備好了,我在裡頭這些日子,嘴裡都淡出鳥來了,今日必須得宰你一頓。”

 “都什麼時候了,還想著吃。”李硯書好氣又好笑,下意識去看好友的手,當看到那完整無缺的雙手時,不由愣住:“你的手?”

 “我的手怎麼了?”宿晉奇怪,忽又想起什麼,罵罵咧咧:“你是說我手上那些寶石指環金戒指?嗐,別提了,這死牢裡的牢頭太貪了,我進來第一天,就把我渾身稍微值錢的東西都蒐羅走了……”

 見李硯書愣怔不語,宿晉只當他是慚愧自責,忙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一點小錢而已,算不得什麼,就當破財消災,文琢不必往心裡去。”

 邊說邊拉著李硯書往外走:“倒是你家現在情況如何了?上頭……上頭那位,如何願意將我放出來了?”

 李硯書僵硬的面容扯出個苦澀的笑:“我是臣,他是君,為臣者,除了聽話,還能如何?”

 在絕對權力面前,他們不過是隨意拿捏的棋子罷了。

 宿晉聽李硯書這話,大概也猜到是怎麼回事,長嘆了一聲:“其實在牢裡,我就猜到會有這麼一日。說起來,你那小妹妹真是膽大……那可是皇帝、是天子,誰能鬥得過天呢?”

 宿晉想說小小女子,不自量力,但那人到底是好友妹妹,他只得將這些話掩在心間,拉著李硯書去喝驅晦酒,同時安慰著:“其實回來也好,她一個女子獨自在外,諸多不易,反叫你與伯父擔憂。最起碼在長安城裡,衣食無憂,不必顛沛流離。”

 李硯書苦笑不語,望著夏日蔚藍的天空,心下長嘆,等阿嫵回來,他這個“叛徒兄長”都無顏面見她了。

 殊不知三日後,一道死訊傳入了府中,同時也傳入巍峨宮牆裡。

 “她死了?”

 這些時日心緒還算不錯的皇帝,唇邊笑意陡然僵凝,一雙漆黑狹眸定定盯著風塵僕僕從永寧鎮趕回來的暗影衛,面色一點點沉下:“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話。”

 上首那目光陰寒得如刀子割肉,暗影衛首領腦袋低了低,語氣愈發謹慎:“陛下,屬下一路追查到永寧鎮……李娘子的確遭到山匪襲擊,不幸遇難。就連她在西市買的奴僕,三個也死了兩,只剩那皮糙肉厚的崑崙奴活著,現隨著新主離了永寧鎮。”

 說著,他將徐月娘的遺物一一呈上,那本染了血的戶籍與路引,還有她掉落的髮釵等。

 “臥龍山那處山匪猖獗,本地官員管治不嚴,近兩年已有不少人受害。據那位遇害縣令的老母所述,他們是在半路遇上李娘子一行人的馬車,便結伴同行,互相有個照應。不曾想到了那片林子,突遇山匪埋伏……”

 殿內氣壓越發低了,暗影衛嗓音也發緊:“四輛馬車,最後僅倖存五人,其餘人的屍首被野獸吃得面目全非,再加之夏日炎熱,屍首無法保存,縣令宣秉兼與沈老夫人商議過後,收殮屍首,統一焚化。沈老夫人將自家人的骨灰收攏,帶回幽州老家安葬。至於李娘子他們的骨灰……宣秉兼派衙役在墳地立了三處墓碑,權當安葬……”

 “屬下在永寧鎮仔細盤問過一遍,此案死者眾多,鬧得很大,當地人都知曉。為便於您問詢,屬下將縣令宣秉兼以及負責此案的捕頭也帶回長安,此刻正在驛館,隨時待召。”

 裴青玄聽罷這一番稟報,再看紫檀木御案上那堆證據,耳邊驀得湧起一陣嗡嗡鳴聲,連著眼前也忽明忽暗,模糊不清。還是掌心強按著桌側,意識才稍微穩住。

 盯著那染血戶籍許久,他啞聲道:“宣他們進來。”

 他仍是不信,老天會如此殘忍,好不容易尋到她的音訊,又忽然告知,她死了。

 才出長安,就遇到山匪,是報應麼?

 報應她的膽大包天。

 也報應他……

 報應他沒有看好她。

 黃昏時分,永寧縣令宣秉兼與捕快齊齊跪地,戰戰兢兢將治下的慘案如實告知,倆人何曾見過天顏,才進紫宸宮大門,雙腿都發軟。之後更是皇帝問一句,他們就哆嗦倒豆子般,將知道的一切事無鉅細都說了——包括現場遇害的女眷,無一倖免都被山匪糟蹋過。

 此話一出,莫說御座後的皇帝,就連劉進忠與暗影衛都變了臉色,下意識拿眼睛去看上頭。

 只見一片慘淡昏暗間,男人深邃的面容陰沉如水,那撐著桌子的挺拔身軀因強烈激憤而晃動,緊握的拳頭青筋暴起。

 劉進忠心下暗道不好,再顧不上其他,忙上前去扶,邊尖聲吩咐著:“退下,你們先退下。”

 暗影衛最先反應過來,忙彎腰行禮退下,宣秉兼等人見勢不妙,也軟著腿跑開。

 “陛下,陛下……”不等劉進忠雙手攙住皇帝,便見那高大身軀朝前微傾,而後喉中不斷嘔出鮮血。

 大片殷紅,洇溼在那本戶籍之上,蓋過原本乾涸陳舊的血漬。

 “咳……報應……”

 高大男人將崩玉山般傾倒在華麗龍椅間,薄唇被血色染得豔紅,襯得他本就昳麗冷白的面容無端多了一份詭豔,他歪著頭顱,黑眸直愣愣盯著桌上遺物,少傾,沉重的眼皮垂下,遮住眼底最後一點黯淡光芒。

 如果這是她的報復。

 那他輸了,輸得很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