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節藕 作品

第49章 白骨吟

 在對方不知情的前提下演戲的尷尬是完全小於在對方知情以後還假裝演戲的尷尬的。


 陸及叫出那聲小少爺的時候,賞南幾乎想立刻打包行李捲鋪蓋離開這個世界。


 客廳裡,陸及給賞南泡了一杯濃濃的綠茶,茶葉被熱水一泡,盡數散開,杯子裡只有三分之一的水,剩下的三分之一全是茶葉。


 賞南本來對綠茶就不是很熱衷,喝茶的時候一定要配點餅乾點心才覺得不錯,這種濃茶,不管是用什麼名貴的茶葉泡出來,他都不會喝。


 “你以前最愛喝這樣的茶。”陸及在賞南對面坐下,他笑著,和從前一般溫柔。


 他是故意的。


 賞南心想。


 陸及沒有質問賞南,他只是一直等著賞南做出反應。


 賞南已經尷尬無措得恨不得自己一頭撞在地上。


 正好,香夫人一邊繫著圍裙一邊從廚房的方向走過來,她沒感覺出賞南和陸及之間奇怪的氛圍,而是直接問賞南,“天婦羅做生蠔和青口貝,還有蝦,好嗎?”


 賞南淡定回應,“好的。”


 香夫人:“一份?”


 賞南下意識就想舉起剪刀手,但幸好反應快,他把即將要抬起來的手放了下去,整了整衣襬,“好的。”


 香夫人回去廚房以後,客廳重回寂靜。


 賞南頂不住陸及和以往溫和全然不同的打量的眼神,他沉吟了會兒,清了清嗓子,“開個玩笑,你玩不起嗎?”


 陸及:“……”


 有些事情,做過了,再回頭便難如登天,說的便是賞南。


 距離賞南醒過來已經過去了兩天,今天是第三天,陸及的氣色眼看著就比前段時間變得要好,他到底比賞南年紀大一些,小孩兒演技再好,那也是演的,陸及在陸家這個大劇院裡,見過這麼多演員,若不是自己喜歡的孩子,賞南在問出第一句“你是誰”時,他就會揭穿對方。


 但他想,賞南可能是害怕,但具體是在害怕什麼,還是得問問。


 陸及站起來,把濃茶換成了清淡一些的茶,拿了一隻馬卡龍,“吃吧。”


 喂貓似的,


 賞南視線從綠瑩瑩的茶水上邊慢慢移到了陸及的臉上,“你生氣了?”


 “不會,”陸及笑著說,“我怎麼會生氣,你受傷本來就是陸家導致的,如果不是因為陸蕭,你那天晚上本來應該睡個好覺。”


 賞南的手背上留了一塊疤,雖然很淺很淺,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但那塊受傷的地方,陸及捧著看過無數次,燒傷過後長出來的新生皮膚和原有的到底不同,醫生已經盡最大努力讓患處沒有留太明顯的疤,但沿著患處一圈,還是有著與原生皮膚的分界線。


 陸及看向窗外,“你睡了四個月,冬天都來了。”


 賞南咬著齁甜的馬卡龍,點點頭,“是啊。”


 外面幾隻獵犬跑向了不遠處的草坪,草坪正在修整,一堆堆的草屑堆著,它們跑過去,把草屑帶得四處飛散。


 “你十八歲生日已經過了,知道嗎?”陸及回過頭。


 賞南算了下日子,“我知道。”


 陸及還是一瞬不瞬地看著賞南。


 賞南在感情這方面不是一個聰明人,他需要有人引導和揭露,所以陸及一言不發地看著他的時候,他好奇對方為什麼要這麼看著自己。


 直到14翻出去年他和陸及的“聊天記錄”——陸及提出他們他們將在不久後開始戀愛,賞南當時的回答是:是……是的。


 廚房裡傳來”呲啦“一聲,隨後便沒斷過,這邊屋子面積比不了主屋那邊,主屋那邊富麗寬闊得像城堡,陸及這邊就僅僅只是一棟小洋房而已。


 所以但凡哪個房間的動靜太大,其他房間裡的人都能聽見些許。


 因為香夫人制造出來的動靜,賞南沒那麼緊張了,他嚥了咽口水,直視陸及,“你想說什麼?”


 一開始,賞南只把陸及當作敬愛的長輩,或者兄長,畢竟六百多年前的人,賞南很難把對方當作同齡人對待。


 但不管陸及本質上是什麼,他看起來……看起來是和人類沒有任何區別的。


 賞南甚至沒在對方臉上看見過脆弱和信念的崩塌,他只在14提供的片段當中看見,被火勢包圍的陸紳,藏在桌子底下的手微微顫抖,那個時候的陸紳,還是人類,會恐懼,能感知到疼痛,擁有一切人類會產生的情緒。


 他是這樣想的,反正橫豎他和怪物是綁定的,當情侶還是當父子兄弟,他都沒意見。


 賞南的坦坦蕩蕩讓陸及嘴角的笑淡了些,他抽了紙巾遞給賞南擦手,“小南,我今年一十七歲,年紀有些大了,你剛成年,連美澤市都沒走出去過……更重要的是,我不是人類。”


 “但最基本的七情六慾,我是有的,”陸及恢復之前的輕鬆表情,但他垂下了眼,他不如賞南坦蕩,“所以,你願不願意,以伴侶的身份,留在我身邊?”賞南成年了,不再是事事都需要他人幫忙做主的小孩子,任何事情,陸及都尊重他的決定。


 陸及鮮少和賞南聊一些成年人的話題,賞南知道這是自己最開始就和陸及商量好了的,但現在陸及重新又這樣正式地問了一遍自己。賞南想,陸及可能是覺得,那時候自己年紀還小,十六七歲,自己說的話可能自己轉頭就忘了,況且,上次更像是誘哄。


 這種事情,還是要說得正式一些比較合適。


 賞南有些說不出來話來,他感覺周遭的空氣都開始變熱,開始冒泡,最後滾開沸騰,比起此刻,之前那些,更像是一時的玩笑,哪怕賞南無比清楚,依照陸及的性格,他絕不會拿這樣的事情開玩笑。


 他將尾音拖長著“嗯”了一聲,不是同意,只是一個茫然不知道如何作答的氣音,陸及也聽得出來。


 “先去吃飯,你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說。”陸及是真看出來賞南緊張得不得了,比之前那模樣要好。之前那個樣,讓陸及覺得賞南根本就沒把他放在心上,所以滿臉無所謂,“不急這一時半會兒的。”


 陸及忽然站起來。


 嚇了賞南一跳,嘴裡的甜都還沒嚥下去,在舌面上化開。他在陸紳掠過自己去一樓書房之後猛地回過頭——陸及垂在身側挨著褲縫手,以非常不明顯但又能看見的幅度顫抖著。


 如果說,在火勢朝陸紳圍過去時,陸紳的顫抖是恐懼和不可置信,那現在的表現,應該是緊張,不會再有其他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