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鴻落雪 作品

第87章 求情

 聞宗求見的時候, 梁燁正苦大仇深地盯著桌案上摞起來的奏摺,準備一把火給點了了事。 “臣參見陛下。”聞宗顫巍巍地跪在地上行禮。 梁燁揹著手溜達下去,坐在了臺階上, “起來吧。” 聞宗正準備起身, 不等開口就聽梁燁道:“朕給太傅納上十八房小妾如何?” 聞宗聽了直接又跪了下去,帶著哭腔道:“陛下!老臣已是風燭殘年之軀,這、這成何體統啊!” “太傅過謙了, 天天上摺子催朕選秀, 朕看太傅精力旺盛得很。”梁燁往後一指,幽幽道:“桌子上一半摺子都在催朕納妃。” 聞宗跪在地上準備抹淚,被梁燁直接攙住胳膊給提了起來,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聞宗憋出來的淚又給氣了回去,深深地嘆了口氣,“陛下——” “朕知道。”梁燁不耐煩地打斷了他, “你那些大道理朕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聞宗又嘆了口氣,“陛下真的沒有意中人?” “有。”梁燁嘆了口氣, “但是他不願意做朕的皇后。” 女子不願做皇后的例子不是沒有,聞宗倒不稀奇, 欲言又止半晌,豁出老臉道:“陛下可以先同她生個孩子。” 梁燁認真思索了片刻,“他生不了。” 聞宗倒吸了口涼氣, “陛下當真非她不可?” “一個都哄不過來。”梁燁說:“再來一個朕寧願去喝白玉湯。” 聞宗頓時大驚失色, “萬萬不可啊陛下!” “朕只是打個比方。”梁燁得意地瞥了他一眼, “像太傅這種妻妾成群的風流人物, 是理解不了朕的。” 聞宗只恨從前教他的時候沒多抽幾下手心, 奈何他知道梁燁是個什麼性子, 也沒期望能立刻說服他,轉而談起了別的事情,“陛下,您可還記得前些時日同老臣談起的仁君之治?” “唔。”梁燁完全沒有印象,而且他從來就沒打算當個仁君,似笑非笑道:“朕不記得了。” 大約是王滇同這小老頭兒說了什麼。 “老臣還記得陛下說,君以仁義,臣以才幹,君臣相得,民生安和。”他抬起頭看向梁燁,“待河清海晏,時和歲豐……唯君施仁政可得。” 梁燁眯了眯眼睛,沒說話。 “……然而老臣近日卻聽聞,您打算坑殺四萬黑甲衛俘虜,幾十名叛臣盡夷九族。”聞宗緩緩道:“陛下,黑甲衛中有許多都是大都世家子弟,如今皇城內外人人自危,陛下,先帝在時便不主張苛政濫殺,今日老臣斗膽,希望陛下能三思而後行。” “當年崔語嫻夥同崔家、簡家等一眾世家,將皇城之內屠戮殆盡,連剛出生的稚兒都不曾放過。”梁燁扯了扯嘴角,聲音驟然冷了下來,“屍體往外抬了整整一個月都不曾清完,入目皆是斷臂殘肢……太傅,你那時怎麼不去勸諫?如今卻要朕放過他們?這又是何道理。” 冷酷陰鷙的目光落在聞宗身上,然而他卻絲毫沒有膽怯,他紅著眼睛看向面前這個磕磕絆絆教下來的學生和帝王,撩起衣襬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堅定道:“陛下,因為您是皇帝。” 梁燁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地望著他,沒有說話。 “您是整個大梁的皇帝,是大梁千百萬子民的天,您的仇恨,您的喜惡,您的一言一行,您所做的每一件事,都關乎著天下的黎民百姓。”聞宗叩頭道:“您坑殺了這四萬人,流放九族,將那些叛臣殺個乾淨,大都就會空一半,世家只剩十之二三,大都危矣!梁國危矣!……陛下,物極必反啊!” 聞宗抬起頭來再叩首,“陛下,您自己也知道此舉大為不妥,才會至今沒有下旨,大安王朝覆滅的前車之鑑近在眼前,陛下,您苦心孤詣走到今天,萬萬不能在此功虧一簣啊——陛下!” 梁燁面容冷酷地盯著他,喃喃道:“大家一起死多好。” 聞宗驚愕地抬起頭,被梁燁眼底的殺意和血色驚得渾身冒出了冷汗,“陛下……” “朕開個玩笑。”梁燁笑著扯了扯嘴角。 聞宗又要叩頭,被他親自扶了起來,登時有些受寵若驚。 “太傅一把年紀了,別動不動就跪。”梁燁鬆開他,轉身走上了高階,“既然太傅親自為他們求情了,朕會好好考慮的。” “陛下聖明!”聞宗聲淚俱下,“陛下聖明!” 待聞宗離開,梁燁沉默地盯著那些奏摺良久,一袖子將那些摺子盡數掃到了地上。 書房外的雲福毓英等人跪在地上沒敢進來,充恆悄無聲息地從樑上跳了下來,蹲下來去撿地上的摺子。 “別撿了。”梁燁突然出聲:“都是些廢話。” 充恆把手裡的摺子放到了桌子上,絞盡腦汁想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問:“主子,你已經兩天晚上沒去看王滇了,要不要去看看他?” 只要有王滇在,他主子通常就會開心,更不會生這麼大的氣。 誰知這次梁燁卻並沒有應下,冷笑道:“昨日王滇去了聞宗府上,今日聞宗便敢來給那些人求情……朕一直以為他懂朕心裡想什麼,結果到頭來他寧可去替朕的仇人求情,還施以仁政,真是好大的膽子!” 充恆默默地往後退了一步。 梁燁眼底的怒火愈演愈烈,哪怕從一開始他就知道這些人最後殺不成,但王滇從中來勸誡求情,反倒讓他心底的逆反情緒升騰而起。 旁人勸便也罷了,偏偏是王滇。 梁燁罕見地發了一通火,一整晚大殿之中都死氣沉沉,直到李步來求見。 “陛下,微臣今日去給王大人把脈,大人的情況又好了許多。”李步跪在地上道:“王大人想要減輕藥量,微臣以為不妥,特來請示陛下。” 梁燁沒說話,李步便只好在地上跪著,更不敢去揣測帝王的心思。 “不用減。”梁燁陰冷的聲音從上面傳來,“仔細給他調養著,需要什麼藥材儘管用。” “是。”李步應聲。 梁燁頓了頓,又問:“他這鬱症到底能不能好?” “回陛下,王大人的鬱症時日已久,恐難徹底治癒。”李步道:“不過平日裡多注意調養,修身養性,於尋常人也無異。” 梁燁皺起眉,將手中的案卷一扔,“他這鬱症是何原因所致?” “這……臣不敢妄加推斷。”李步謹慎道:“鬱症通常是脾失健運,情志不得,故而髒躁,易驚悸不寐,王大人的情況比鬱症還要再複雜一些,不過大人自己也知道調節心情,故配合藥而見效極快……臣猜測,大人從前可能遭遇過一些不太好的事情,陛下遇刺,大人驚悸過度,觸及舊事導致發病……” “朕知道了。”梁燁臉色難看,擺了擺手讓他下去。 “臣告退。” 充恆假裝過來給燈添油,將兩個安神香囊放在了桌案上,“李太醫說這是新方子。” 梁燁撩起眼皮了瞥了那香囊兩眼。 充恆若無其事地退了下去。 油燈晃了兩下。 王滇將手中的書放到一旁,吹滅了旁邊的蠟燭,拽起被子躺了進去。 然後就被人攬進了懷裡。 “我艹!”王滇嚇了一跳,緊接著後頸就被人用牙惡狠狠地咬住,疼得他倒吸了口涼氣。 “劫色。”粗糲的聲音摻雜著帶了燙意的呼吸,落進了王滇的耳朵裡。 好不容易積攢的睏意頓時灰飛煙滅,王滇氣得想把人踹下去,但卻只是沉默了片刻,在被子裡摸索了兩下,抓住了對方尚帶著寒意的手。 梁燁帶著氣甩開他的手,陰惻惻道:“王大人真是好本事。” 王滇疑惑道:“你們做賊的劫色前還要誇獎受害人一番麼?” “……”梁燁氣悶,摟著人不說話,只有一下沒一下地咬他,執著地在他肩膀上留了排圓潤的牙印。 細密的疼混雜著癢意,王滇垂著眸子在黑暗裡仔細地感受著他的呼吸,聞著梁燁身上淺淡的香味,快要睡著的時候才開口道:“你安排得如此周到,先讓焦炎把消息散佈出去,使那些世家勳貴人人自危,再讓聞宗去勸誡一番留下餘地,威懾之後談條件……我去與不去,聞宗都會進宮,不過早晚而已。。” 梁燁隱藏在黑暗裡的目光帶上了三分探究,“那為何還要多此一舉?” 王滇的聲音裡帶著絲睏意,“說到底也只是猜測,萬一你鐵了心要殺了他們呢?你賞的銀子我還沒摸熱乎。” 梁燁的手覆在了他的脖子上,貼著他的耳朵聲音冰冷,“擅自揣摩朕的心思,怕不是嫌自己命太長。” 王滇毫不在意那隻虛張聲勢的爪子,往他懷裡靠了靠了,打了個哈欠。 “那你怎麼不肯好好揣摩一下朕到底為什麼想殺他們?”梁燁的手微微用力,聲音裡冷意更甚,“消息散出去,有的是人求情,你卻非要衝在前面,替朕的仇人說話,你以為你是誰?” 王滇被他掐得睜開了眼睛,拍了拍他的手背,皺著眉道:“難受。” 梁燁咬了咬牙,驟然放鬆了力道,另一隻手又不太放心地重新往他身上摸了一遍,確定沒藏著什麼該死的匕首或者短箭,才帶著怒意道:“你應該和朕站在一起。” “我做不到。”王滇坦誠道:“我若什麼都不做不說,良心不安。” 梁燁的怒火再次輕而易舉地被勾了起來,周身冷意瀰漫,卻又聽見王滇帶著睏意的聲音響起:“可若你執意要殺,我也不會拼死阻攔,抑或因此同你勢不兩立。” 梁燁聞言愣住。 “大不了到時候帶你遠走高飛。”王滇說。 暴躁的、尖銳的憤怒和不甘像是突然洩了氣,梁燁有些茫然地抱著他,緩緩垂下了眼睛,“不自量力。” “養活個梁燁綽綽有餘。”王滇閉上了眼睛。 梁燁將人抱得更緊了一點,卻又小心翼翼,將臉貼在了他的後頸上。 王滇睏倦地笑了笑,“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