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八千 作品
第23章 卑微奴隸2
時間還早,她打算麻利地叫上陸蘇北這位用兵天才,直奔京郊的校場溜一圈。
意想不到的是,才剛剛邁進大門,就聽到正廳前面傳來鞭子抽到皮肉上的聲音。
一下一下,聽聲音都覺得撕心裂肺的疼。
時淺渡眼皮一跳,發覺事情並不簡單。
她快走兩步,果然見到一個渾身鞭痕血痕的青年跪在地上,府中的王總管正站在一旁督刑,面無表情地看著三稜皮鞭毫不留情地抽在青年身上,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橫流。
被打的正是她昨天從竹苑裡撈出來的陸蘇北。
本來就是一身未好的傷痕,經今天這一遭,更是虛弱了。
“怎麼回事?”她眉頭一皺,頓時不爽。
要是這府裡的下人,隨隨便便的就能不經她的允許用刑……她的地位何在?
被清亮的女聲打斷,行刑的家僕趕緊停下手中的動作,站在王總管身邊,沒說話。
王總管欠身,解釋道:“回少國主,這個奴隸在府上動手傷人,打了在府中做活兩年的良民,理應由老奴刑罰處置。”
他有些詫異,少國主以前從不管府中奴僕之事的。
奴隸是最低賤的存在,平民殺了他們,只需要賠上些許糧食;可若是他們動手傷了人,面對的便是無邊的酷刑,想死得直接都是奢求。
不聽管教的奴隸,大都會被主人毫不留情地丟棄掉。
他不想被少國主拋棄。
陸蘇北便拖著蒼白到可怕的臉色往前膝行幾步,身上的血水滲出來,滴滴答答的積了一地。接著,他俯身到地上,額頭上的冷汗隨著他的動作滑落。
“少國主,請少國主再給奴一次機會,奴定不會再做出這種違逆之舉!”
時淺渡垂頭看著他,把他的哀切和祈求全都看在眼裡。
“陸蘇北為什麼打人?”她淡淡問。
“這……”
王總管磕巴一下,沒說出緣由。
奴隸打了一個良民,這種情況誰會管到底是為了什麼?
被陸蘇北打了的陳興眼珠一轉,連忙跪下開口:“回少國主的話,是小人……”
“沒讓你說話。”時淺渡打斷他,“王總管不知道,就陸蘇北說。”
少國主……竟是讓他來說緣由?
陸蘇北一怔,不由得抬頭快速瞥了一眼。年輕的女孩面容精緻皮膚白皙,顯然生養得極好,身上有股讓人難以忽略的貴氣。
那雙漂亮的眼睛掃向他時,他驀的垂下頭,不敢再做這種逾距的舉動。
“奴聽他談起昨日少國主帶奴回府的場景,言語不敬,下奴就……”
他說到一半,忽而又想起那句輕佻的“燥著身子往少國主身上蹭”,按在泥土地上的手指漸漸扣緊,因失血而蒼白的面容竟是漲得通紅。
“請少國主恕奴的罪,奴不該玷汙少國主千金之軀……”
陳興額頭上直淌冷汗,連忙在地上磕頭:“少國主,這個奴隸血口噴人,小的從沒那麼說過,請少國主明察啊!”
一個是見面不過一天的奴隸,一個是府中留用數年的良民。
相信誰、如何抉擇,這再明顯不過了。
少國主讓他講出緣由,可真的會相信他嗎?
陸蘇北匍匐在地,心如死灰。
“老話說得真是沒錯,人用一年學說話,卻要用一輩子學閉嘴。”
時淺渡有時管局的隨身系統,可以隨時調看關於任務目標的一切經歷。
到底發生了什麼,一看便知。
不悅的視線落在嘴碎的家僕身上,她對管家道:“給那傢伙教教規矩,丟出府去。”
少國主是看著陳興說的這話。
陸蘇北心裡倏地一燙。
從前那麼多次,人們指著他的臉,因為他的奴隸身份給他定性,“一個奴隸,定不是什麼好東西”“那個奴隸賊眉鼠眼的,東西八成是他偷的”……
指指點點的手在他身上那麼輕輕一點,等待他的就是無盡的折磨和鞭打。
“少國主!小人真的什麼也沒說,牛二他可以為我作證!確實是這個奴隸血口噴人啊!”陳興伸手指向同自己聊天的那人,臉上一片真切和委屈,說得跟真的似的。
被指到的牛二心裡一緊,慌張得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什麼錯話都沒說,卻被捲進這種破事裡來,真是倒了大黴了!
少國主現在看起來好嚇人,萬一一個說錯……
他怕是小命不保!
時淺渡厭煩地皺起眉頭。
她今天在王宮裡聽她的“父王”時勝德千叮嚀萬囑咐半天,到了府上又看見自己的任務目標被不明不白地打成這樣,還有這種搬弄是非的家僕……
本來對這種小嘍囉不感興趣,眼不見為淨就好,可這人非不知好歹。
她不爽地往“口袋”摸過去,想吃顆甜甜的草莓瑞士糖調整下心情,卻突然反應過來,這個時代褲子沒口袋也沒有軟糖!!
啊,更不爽了。
她語氣不善:“王總管,送他去竹苑,再送他幾個床上功夫了得的恩客。”
王總管一怔。
陳興更是嚇得呆在原地,頭腦中轟鳴作響。
和他用了一模一樣的詞……少國主肯定是知道他說了什麼!
他心裡有鬼,都沒有腦子去思考時淺渡怎麼會知道他說的話,也顧不上地上的石子磨破衣料和膝蓋,哭爹喊娘地停在時淺渡面前瘋狂磕頭:“小的知錯了,小的再也不敢了!求少國主饒了小的吧,小的真的不敢了!”
真進了竹苑那種地方,他這輩子就毀了!
時淺渡沒說話,拇指按在腰間的長刀上,輕輕一推。
“咔嚓”一聲輕響,就讓整個府邸陷入一片安靜。
都是在府裡做事的,誰不知道少國主生起氣來有多可怕?
真讓少國主動手,必定沒法活著走出院子!
陳興再也不敢多說些什麼,捂著嘴巴跪倒在地,眼淚鼻涕橫流。
接著被幾個壯漢扛著離開眾人的視線。
只有陸蘇北盯著陳興遙遙遠去的慘淡背影發呆。
少國主在一個奴隸和一個良民中,選擇相信了他這個微不足道的低賤奴隸。
身上流了很多血,本應感到冰冷。
可他卻覺得,心臟被一簇簇小火苗圍繞著,愈來愈暖。
“來人,找醫官給陸蘇北處理傷口。”時淺渡回過身,又道,“對了王總管,竹苑幕後的人,也給我查個清清楚楚。”
她前一天傍晚剛從竹苑把陸蘇北撈出來,今天這事兒就在百姓口中傳開了,想想就奇怪。
王總管心裡一跳,垂頭稱是。
他們這位少國主……似乎比從前精明瞭些,是受國主大人點提了麼?
“去吧。”時淺渡揮揮手,又道,“準備沐浴。“
少國主要走了,並沒有吩咐他什麼,多看他一眼。
領他回來只是偶爾的大發善心,問他的話只是因為明察秋毫,如此而已。
彷彿昨日攬在他腰間、輕扶住他的手只是錯覺。
陸蘇北莫名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心中似有千言萬語匯聚在一起,卻輕飄飄地讓他抓不住頭緒,不知癥結何在。
他一個衝動,乾澀開口:“少國主……!”
時淺渡回頭看他。
坦坦蕩蕩的直視,沒有鄙夷不屑,沒有嫌棄輕蔑。
也沒有他看慣了的那種“高高在上”之感。
說來諷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少國主,竟是第一個用這種目光注視他的人。
陸蘇北搭在膝蓋上的手指緊了緊。
他不善言辭,這樣坦蕩的注視反倒叫他有些不知所措:“奴感謝少國主恩賜,少國主可有什麼……要吩咐下奴去做?”
“你往後跟著我。”時淺渡的視線在被血浸透的傷口上一掃,“傷好差不多了開始。”
陸蘇北怔怔地看著少國主高挑瘦削的背影。
彷彿被一隻大手扼住胸口,揉搓地心臟發熱,又酸又澀。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方才那股悵然之感是因何而來——都是因為他希望能跟在少國主身邊,卻不自知罷了。
……
沒有了手機、鬧鐘和雲予每日的定時叫早,時淺渡每天都睡到太陽曬屁股。
她睡眼朦朧地搔搔一頭亂糟糟的長髮。
在上一個小世界裡,被雲予這個小鬼給慣得懶惰了不少,習慣了有人叫早,習慣了每天醒來都能聞到香噴噴的早餐,習慣了看著善解人意的可愛少年用那雙亮晶晶的眼望著自己。
真是糟糕的習慣啊,她懶洋洋地想。
她不習慣有人“貼身”伺候,外面的婢女沒有命令也不敢隨意進入房間,她便坐在銅鏡前,把亂糟糟的長髮一點點梳順。
已經一連梳了幾天,她還是有些不習慣,時不時地扯到頭皮。
長長的黑髮被她簡單地束了個馬尾,又換上一身輕便簡單的衣裳,推門而出。
不想,這次一開門便見到有人正端端正正地跪在門前,眼眸低垂,背脊挺直,雙手規矩地放在膝蓋之上,一動不動,像是一尊雕像。
時淺渡:?
“幹什麼呢?”
陸蘇北恭敬地答話:“奴的傷已經好了大半,便在這裡恭候少國主。”
“……”
時淺渡在時空管理學院學過不少時空的歷史知識,卻是頭一次真正地和封建制度下的人深入接觸。她覺得這個陸蘇北有點軸,也不知是不是所有奴隸都是這樣。
視線從陸蘇北身上,掃到門口立著的婢女柳兒臉上。
柳兒當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躬身答:“少國主,他從卯時便跪在這裡了。”
好傢伙,卯時。
時淺渡掰著手指頭倒了倒,粗略估計他也是跪了兩個小時以上。
她覺得匪夷所思,又笑又氣:“嗯,挺好的,跪得腿廢了你就可以滾回竹苑裡去接客了。”
陸蘇北呆呆地抬頭,表情惶惑不安。
他全然不懂自己哪裡做得不對,為什麼會讓時淺渡說出這樣的話來。
從前的兩個主人,都喜歡讓自己的奴隸恭恭敬敬地跪候著,若是體力不支失了儀態,免不了一頓鞭打,所以他今天一大早便來到這邊,跪姿不敢有半點疏忽。
難道,少國主不喜歡這樣麼?
他發現時淺渡實在不像是在說笑,慌忙起身:“少國主,奴的腿無礙……!”
生怕自己又被丟回竹苑去。
最初在少國主府上醒來時,他多少有些狐疑,不懂少國主對他這樣好是有什麼目的,心中感激卻也忐忑,不知道等待著自己的將會是什麼。
後來得到了少國主的“信任”,又安靜地在府上養傷數日,一切都很平靜,他逐漸想明白了——少國主這樣尊貴的人,想要什麼樣的奴隸沒有?
就算連口吃的都不給,他們當奴隸的,也是需得乖乖聽話。
若是說少國主費盡心機對他好、取得他的信任、再命令他去辦事……他自己都覺得可笑,簡直是無稽之談。
他根本沒必要去想少國主有什麼目的,只要想他陸蘇北能為少國主做什麼,就足夠了。
感激少國主的好,留在少國主身邊,奉上自己的一切。
陸蘇北這麼想著,急切地站起來想要證明自己無礙。
結果麻木的腿腳不利,一個趔趄就往前栽去。
好在時淺渡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勁瘦的手臂,才避免了他摔倒的命運。
她忽然笑起來,調侃道:“還是說,這才是你的目的?”
陸蘇北的耳朵“刷”的紅了個透,手指跟著往後蜷縮。
忍不住想到在竹苑時,那隻扶在他腰間的手,溫柔地攙扶著他,熱度隔著衣裳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