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梔子 作品

98. 鵲橋仙(一)

    僅戰,那個十七歲的齊人,便令長泊部眾折戟,長泊親王自此元氣大傷,在丹丘王庭失勢。

    那個人的名字,伴隨他十九歲時的封號“玉節”傳遍整個丹丘,信奉長生天的丹丘人無不以為此人是大齊最厲害的雄鷹。

    “徐鶴雪”

    耶律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十幾年過去,耶律真如今已經四十有餘,可此刻站在不遠處的那個人卻依舊是一副少年人的模樣,分毫未改。

    “這些魂火,都是被你屠戮在雍州城下的無辜百姓,”

    徐鶴雪輕抬下頜,他冷眼審視著耶律真那張面容所表露出的驚恐神情,“耶律真,你猜,他們會如何待你”

    耶律真是在戰場上真刀真槍廝殺出來的丹丘將軍,若與他如常人一般拼殺,他未必會怕,反倒會激起他身為丹丘勇士,絕不屈從的血性。

    但信奉長生天的丹丘人,對於鬼神,總有自己的一番敬與畏。

    “你”

    耶律真幾乎渾身的血液都涼透了,徐鶴雪越是走近,他便越是生懼。

    徐鶴雪一抬手,魂火飛揚,剎那猶如繩索一般在耶律真的頸間收緊,耶律真面色漲得通紅,難以順暢地呼吸,一雙眼睛大睜著,連完整的話也說不出。

    “你知道我的死,卻不知道苗天寧已死。”

    徐鶴雪身上的剮傷皸裂更甚,他指節稍松,魂火便給了耶律真喘息的機會,“告訴我,當年苗天寧與你在城外血戰,你果真沒有殺他”

    耶律真雙手觸摸自己的頸項,卻怎麼也驅散不了魂火灼刺皮肉的尖銳疼痛,他猛烈地咳嗽,咳出血沫子,卻遲遲不肯說話。

    徐鶴雪一揮手,魂火叫囂,發出尖銳的聲響,幾乎要刺破耶律真的耳膜,他重重地摔下來,在塵土裡翻滾,卻怎麼也驅散不了那些死人哭嚎,散碎的魂火更是鑽入他的衣襟,灼燒他的血肉。

    瑪瑙湖畔,耶律真的慘叫聲聲淒厲。

    魂火灼燒他的皮肉,使得他衣衫底下一片鮮血淋漓,他的肩背幾乎已經是血肉模糊。

    耶律真滾進了瑪瑙湖裡,試圖用冰冷的湖水來澆熄身上的魂火,但這顯然並沒有用,此時荻花叢中已有露水凝結。

    荻花露水,即是幽都恨水。

    反而使得耶律真的痛苦加劇,他在湖水裡掙扎叫喊,而徐鶴雪手提燈盞,邁著緩慢的步履,走到湖畔。

    血水滴答,他的身形越發淡薄。

    他冷眼旁觀著耶律真在水中被魂火灼燒得渾身是血,半晌,他俯身,手中長劍抵住耶律真的頸項,迫使背對著他在湖中的耶律真不得不仰起頭。

    “不說嗎”

    “我如何殺他,我那時已身受重傷我如何殺他”耶律真所承受的痛,是比他在戰場上與人廝殺所受過的傷還要折磨百倍的痛,痛得他神思恍惚,幾乎崩潰。

    他的確不知苗天寧已死,他更不知道齊人將此人的死,算在了他的頭上,當年苗天寧將他逼退至雍州城門外,與他纏鬥幾十回合,被苗天寧一刀刺在後背,他的部下護送他離開之時,苗天寧分明還活著

    “我聽說蒙脫在牧神山,便想繞過齊人援軍,”耶律真被劍身狠狠抵住喉嚨,琉璃燈盞的光刺得他眼睛生疼,“去,去與他匯合,誰知,我去時,蒙脫蒙脫已經死了”

    整個牧神山,幾乎是屍山血海。

    五萬丹丘胡兵,萬大齊靖安軍,死了個乾淨。

    耶律真看著他的臉,蒼白而年輕,“我親眼看見一路齊人軍,他們,是從居涵關的方向來的,將你從屍山裡帶走了”

    玉節大將軍是丹丘的勁敵,他究竟有沒有背叛大齊轉投丹丘的意思,其實丹丘也沒有什麼人知道,因為最清楚這件事的將領蒙脫,已經死在了牧神山。

    他原以為那些齊軍帶走徐鶴雪時,他就已經死了。

    後來回到丹丘,他才知徐鶴雪被帶回雍州處以凌遲之刑,再之後,丹丘與大齊訂盟,兩國交好,耶律真等一干武將被卸權幽禁。

    “你可認得他們”

    徐鶴雪冷聲逼問。

    那時,徐鶴雪重傷昏迷,並不知道是誰將他帶回了雍州。

    “不認得”

    耶律真口齒浸血,“但,他們像是你們齊人親兵才有的穿著,還有,那個領頭的人,我率部悄悄離開前,聽見他們喚那人作竇指揮使”

    親兵是官員的隨侍護衛。

    居涵關來的親兵。

    竇指揮使。

    寒風呼嘯,水波泠泠。

    竇英章。

    徐鶴雪腦中浮出這個名字,他滿耳轟鳴,握劍的手倏爾一顫,耶律真察覺到頸間的力道鬆懈,他立即作勢掙扎。

    徐鶴雪撥開裹附在耶律真身上的魂火,霎時,魂火隨風而散,滿天浮光,他指節緊繃,青筋鼓起,撤去所有的術法,以劍刃一寸一寸地抵入耶律真的喉嚨。

    他周身的瑩塵變得稜角鋒利,四散出去,席捲整片荻花叢。

    “將軍,張相公於我有知遇之恩,值此非常時期,朝中意欲扳倒張相公與孟相公的人不在少數,以南康王為首的宗室,還有吳岱之流,他們都反對二位相公整頓吏治你雖居廟堂之遠,卻也不得不深陷其中,所以我才來此,為張相公,也為你,少一些掣肘。”

    記憶中,有個人接過他手中的酒碗,笑吟吟地向他介紹身邊的人,“這是我的親兵指揮使,英章,快來見過徐小將軍”

    “竇英章,見過徐將軍”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呢

    徐鶴雪一手握著劍柄,另一隻手握住劍鋒,劍刃切割喉嚨的悶聲不斷,殷紅溫熱的鮮血淌了他滿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