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梔子 作品

88. 天淨沙(三)

    此時的雍州城中顯得很安靜,秦繼勳身披甲冑,雙手撐在膝上,神情十分緊繃,而倪素躺在氈毯上,明明很睏倦卻怎樣都睡不著,她原本以為他要出城,卻不想他就在這間簡陋的氈棚中與秦繼勳迅速擬定好作戰計劃,改變原本增援天駒山的打算,反而偷襲石摩奴的駐地。

    原本的被動之局,此刻已被他化為主動之擊了。

    “倪公子,這棋我實在沒心思下了。”沈同川內心焦灼,看棋盤都有些看不下去,手裡捏著顆棋子,始終不落盤。

    氈帳被挑開著,日光鋪滿整個氈棚,徐鶴雪抬頭望了一眼外面,心中略微估算了一下時辰,秦繼勳心中也算了算,隨即盯住徐鶴雪,“是時候了。”

    “段嶸讓斥候出城去給魏統領與楊統領放鳴鏑”

    秦繼勳立即起身出去。

    雍州城門一開一合,斥候騎馬出城,疾奔至胡人駐地附近,立即放出鳴鏑,正在戰場中與胡人拼殺的魏德昌隔著人群與在後方督戰的楊天哲幾乎同時抬頭一望,隨即四目相視。

    “石摩奴竟如此迅速地回來了義兄,他定是早就察覺了我們的意圖”魏德昌佯作大驚失色。

    楊天哲粗聲粗氣,“不好我們中計了你我皆在此,石摩奴定然要趁此機會攻下雍州城德昌,我們快撤”

    雍州軍繡著“秦”與“魏”一字的旗幟被風吹得亂舞,薩索在揚塵中眯起眼睛看著那個被一眾兵士圍護在後方的那個身穿將軍甲冑,手持松紋寶刀的人。

    薩索駐守在此並未參與過攻城,他不知秦繼勳的模樣,卻知道他那柄齊國皇帝親賜的松紋寶刀。

    那應該就是秦繼勳了。

    “可是義兄咱們城中的糧已不夠吃了多少將士忍飢挨餓,連兵器都拿不穩,若非如此,你我兄弟一人何必冒著丟了天駒山的危險來此搶糧”

    魏德昌不肯撤退,一邊砍殺胡人騎兵,一邊道,“沒糧我們一樣是死,義兄你先回雍州城主持大局否則城中必定生亂”

    “魏德昌聽我軍令,撤”

    楊天哲怒喝。

    魏德昌縱是再不甘願,也不得不遵軍令,薩索眼看雍州城兩位齊人主將往後撤退,他想也不想,“勇士們,追”

    若薩索能將雍州城的兩個主將都困在此地,雍州城的守軍一定會慌亂不已,屆時石摩奴將軍趁機攻城,豈非事半功倍

    越是如此想,薩索越是不遺餘力地追擊。

    穿過胡楊林,馬蹄踩踏鬆散的黃土,薩索幾乎殺紅了眼,手中的金刀沾滿了血,他正欲再向齊軍後方發起衝擊,忽然之間,戰馬揚蹄,尖銳嘶鳴,身子一歪,多少胡人騎兵重重地從馬背上倒下去。

    薩索側身落地的瞬間,臂膀被鋒利的東西狠狠嵌入,他吃痛,立即將其拔出,血淌了滿手,他面色鐵青地看著那枚鐵蒺藜。

    鬆散的塵土之下,鬆懈的繩索一被拉緊便裸露出來,繩索上綁著密密麻麻的鐵蒺藜,甚至是鋒利的斧鉞刀槍。

    戰馬倒地不起,山丘上暗藏許久的齊人兵士們叫喊著衝下來,將薩索與他的胡人兵圍困其中。

    薩索怒吼著起身,奔向魏德昌。

    而楊天哲此時與魏德昌對視一眼,點了點頭,立即分兵回頭再朝胡人的駐地而去。

    胡人駐地的氈帳被沾了猛火油的箭矢燒成一片連天火海,薩索正與魏德昌纏鬥之際,回頭遠遠一見那片火光,他分了神,立時被魏德昌一刀穿胸。

    薩索睜著失焦的雙目,倒在血泊裡。

    魏德昌立即取出懷中事先寫好的丹丘文字條,俯身在薩索身上沾了點血,又喚了人,將胡人的隼奴待過來,一刀壓在他頸間“要麼老子挖了你的眼睛,要麼,你把你養的獵隼放出去”

    觀戰的齊人斥候見狀,立即騎馬往雍州城門回奔,在馬背上又放出一枚鳴鏑。

    “將軍,倪公子鳴鏑響了”

    段嶸立即走入氈棚。

    “秦將軍,整軍待戰吧。”

    茶碗裡微白的熱霧上浮,徐鶴雪輕抬起眼睛。

    石摩奴才近瑪瑙湖,遠遠地便望見胡楊林盡頭似乎有連綿的火光,凜冽風聲中,似乎還能聽見震天的吼聲,來回拂動的“秦”、“魏”旗幟。

    獵隼俯衝而來,涅鄰古立即將其抓住,取下銅管,展開沾血的字條“魏在此,雍州城無糧。”

    “將軍看來魏德昌已經燒了咱們的糧草”涅鄰古不由擔心其自己的侄兒薩索。

    “咱們斷了雍州城的糧道,他們果然按捺不住,”石摩奴看著那片隱約閃爍的火光,立即下令,“涅鄰古,你我兵分兩路,你去救援薩索,殺了魏德昌我則趁他們防守不足之際,攻城”

    “是”

    涅鄰古立即領命。

    石摩奴領兵疾奔至雍州城門之外,果然看見城樓之上的馬面中少了些防備,他在馬背上揚聲“秦繼勳你若不出來與老子一戰,老子立即去殺你義弟魏德昌”

    號角吹響,城樓上的齊人兵士來回奔走,顯出渙散的慌亂之態。

    “果然來攻城的是石摩奴。”

    沈同川心中駭然,殺宋嵩那日,他已在戰場中見過這位倪公子的身手,卻不想此人在戰場之外,亦能運籌帷幄,滴水不漏。

    來攻城的是石摩奴,便說明他領來的兵是精銳中的精銳,他被燒光的糧草激起無邊的怒氣,對“防守空虛”的雍州城再不是雖攻亦能不攻的態度,他受了此等屈辱,亟待向這座孤城討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