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梔子 作品

76. 破陣子(三)

    “沈同川愛馬,少時我隨老師去孟府拜訪,也曾見過他贈給恩師孟相公的駿馬圖,他寫的那篇戰馬論看似是在讚頌與邊關志士相依為命的戰馬,實則是在諷刺積弊的馬政。”

    徐鶴雪當時還未離開雲京,沈同川的戰馬論一出,褒貶不一,最關鍵的,是令本就得罪了宗室與高官的孟雲獻又陷於新一輪的風波說,有人說,孟雲獻藉著新政,又要干涉朝廷的馬政,更使得孟雲獻與張敬在朝中的處境艱難。

    沈同川不能在馬政上施展自己的抱負,而戰馬論幾經沉浮,最終亦無人問津。

    “大齊土地兼併之風不衰,使富者連田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而本該用來養馬的草場亦多作耕田與養羊之用,豢養馬匹的官員用心不專,部分官員私自賣馬,使得大齊雖有馬匹而能用於作戰的軍馬戰馬極少,只能向西域番邦採買,但這到底是杯水車薪。”

    “我曾不止一次與胡人的騎兵交過手,苦於大齊的軍馬良莠不齊,我便親自下令開闢草場養馬,養了一支精銳騎兵,”

    徐鶴雪說著,不由側過臉,長風吹來,拂動他的衣袂與長巾,他一雙眼底映著遠處連綿的山廓,“就在居涵關。”

    倪素也不由隨著他的視線望去。

    如今的居涵關,已經落入丹丘胡人之手,而他作為玉節將軍時用心培養的騎兵,也早就不復存在了。

    “我曾也聽人說,官家宴飲一回,就要三百多頭羊,一年下來,宮中大約要用掉四十多萬頭羊”

    倪素望著他,說,“我那時還以為是謠傳。”

    “宮中用度一向如此,百姓對羊的需求同樣巨大,所以馬政不興,而以步制騎,可步兵終究不比騎兵,”徐鶴雪神情沉靜,“苟安者不過以此逃避現實而已。”

    非才之難,所以自用者實難。

    沈同川空有養馬之術卻難以施展,若宋嵩不在,則孟雲獻便有機會讓自己的人插手雍州事,如此一來,沈同川或可在雍州開闢草場,蓄養戰馬。

    風似乎變得很輕,塵沙也少了許多,日光底下,倪素被徐鶴雪護在懷中,他身上的冷意卻正好緩解了盛夏的熾熱。

    “徐子凌。”

    她忽然喚。

    “嗯”

    徐鶴雪垂眼看她,也許是在魏家軍的軍營裡與宋嵩對峙的時候曬得有點久,她的臉頰有些泛紅。

    “你以前是如何騎馬的我們一會兒再回去吧”

    她說。

    徐鶴雪一言不發,卻將自己的長巾摘下,一張蒼白的面容顯露出來,神清骨秀,他才將長巾裹上她的臉,便被她握住手腕“你給我做什麼段校尉他們還在後面”

    “你的臉曬紅了。”

    徐鶴雪替她整理好長巾,他沒有多少血色的唇輕啟,“不必擔心,他們追不上你我。”

    倪素還沒反應過來,他的手一握韁繩,只聽馬兒嘶鳴一聲,揚蹄踏塵,幾乎飛馳。

    “倪公子”

    段嶸等人慢慢悠悠的在後面,不防那對年輕男女忽然策馬疾奔,他著急忙慌地拉拽韁繩,“你們要去哪兒啊”

    風聲漸急,倪素隱約聽見段嶸的聲音,她沒有回頭,手卻抓緊了徐鶴雪的衣袖。

    漸漸的,段嶸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日光明朗清澈,靛藍的衣袂輕揚,倪素仰望他,“好厲害啊小進士將軍。”

    徐鶴雪眼睫微動,低首時她面上的長巾脫落,隨風而飛,他立時伸出一手去抓,卻正逢她的手同時伸出。

    手指相觸,長巾飛揚。

    四目相視間,倪素朝他彎起眼睛。

    積弊的政令,宗室的貪心,權力的傾軋,是一些人的沉淪,同樣也是一些人的抗爭,大齊的千瘡百孔非只因為一人,一君才至於此,是利益與利益的鬥爭,利益與利益的結合。

    他亦因此而死。

    “你在幽都百年,歸來之時,大齊還是這樣的大齊,你心中,就不失望嗎”倪素忽然問他。

    徐鶴雪將長巾重新遮住她的臉

    “我仍願寄希望於世間敢為人抱薪者,雖我死,而有後來者,不為君父,不為趙氏,只為天下生民,不讓國土,不失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