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梔子 作品

61. 水龍吟(六)

    孟雲獻與裴知遠等人皆看著吳貴妃走了進去,隨即殿門緩緩合上,賀童雙手撐在地上站起身,抓起衣襬便朝白玉階底下跑。

    日光明朗,已近午時。

    徐鶴雪身如淡霧,已無法在人前顯出身形,他無數次想要走入那座皇城裡,但身為鬼魅,在這陽世當中,他總有無法踏足之地。

    他幾乎要失去意識,卻仍固執地守在皇城外的這片濃蔭之間,他想起倪素,他忽然很想要聽她的話。

    他想再見老師一面。

    哪怕,只是一眼。

    他蜷縮在樹幹枝影裡,在滿耳熱鬧嘈雜聲中,意識有一會兒混沌不清,甚至他的眼睛在日光底下都有一會兒看不清。

    “老師老師”

    有個人踉蹌地跑出宮門,哽咽大喊。

    徐鶴雪勉強睜起眼,底下那個人穿著硃砂紅的官服,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後頭則有人喊,“賀學士”

    賀童。

    徐鶴雪立時想起這個名字。

    那是他的師兄。

    後頭的幾個官員則招手喚來自己家中的馬車,有個官員一邊擦汗,一邊道,“官家這是真要處斬張相公”

    “大不敬與結黨兩項都是死罪”

    他們並未注意,一旁的樹蔭底下有風拂過,枝葉顫顫。

    倪素找了徐鶴雪很久,她提著燈從天不亮一直在街上尋他的蹤跡,她時不時地總要看自己的衣袖,那團只有她能看見的霧氣,至今也沒有回到她的身邊。

    “倪小娘子”

    忽然有人叫住她。

    倪素回頭,認出那年輕人正是之前幫她送過書的書肆夥計,他很快從書肆裡出來,到她的面前,“您上回要的書,小的都已經幫您找齊了”

    “什麼書”

    倪素一時沒想起來。

    “您不是要與孟相公有關的所有書籍麼怎麼您給忘了”夥計笑著說。

    經他提醒,倪素才想起來是有這麼回事。

    她注意到徐子凌似乎很瞭解孟相公,猜得到他的打算,也清楚他的脾性,連孟相公用鹽多少,他都知道。

    孟雲獻也許便是他的老師。

    倪素曾這樣猜測。

    所以她才找了這個送書的小哥,想買下所有與孟相公有關的書籍送給他。

    若不能面對面的相見,那便在紙上見一見。

    “這便是所有了嗎”

    進了書肆,倪素將燒乾淨蠟燭的琉璃燈放在桌上,看著夥計抱了十幾卷書出來。

    “倒也不是”

    夥計撓了撓頭,壓低些聲音,“還有一卷,是孟相公的雜記,原也有的,只是後來被官府給禁了。”

    “為什麼”

    “因為,孟相公在那上頭誇讚了一個人。”

    見倪素面露迷茫,夥計便神神秘秘的又添一句,“就是十六年前投敵叛國的那個將軍。”

    倪素心中一動,她總覺得自己觸及到了什麼,“小哥,就沒有抄本嗎”

    夥計臉色一變,但見倪素神情認真,他猶豫了一下,“也,也不是沒有,但”

    “我可以多付錢。”

    倪素從袖中取出幾張交子。

    私底下賣幾本也不是什麼稀奇事,何況孟相公如今是當朝宰輔,如今不知多少讀書人與眼前這女子一般,搶著集齊孟公所有的書卷。

    夥計也不是第一回大著膽子做這樣的事,見了錢,他便偷偷摸摸地將一本書塞給倪素,“小娘子可千萬小心收藏”

    “我知道的。”

    倪素接來那本雜記抄本,在書架的那片陰影裡接連翻了數頁,終於找到那小哥所說的那一篇。

    倪素並非沒有聽過十六年前投敵叛國的將軍的名字,可孟雲獻卻在此篇稱他作“子凌”。

    徐鶴雪,字子凌。

    而使孟雲獻這卷雜記成為的,是他在此篇中誇讚當年十四歲進士及第的徐鶴雪“琭琭如玉,珞珞如石”。

    倪素指節鬆懈,書卷幾乎要脫手。

    “官家要斬張相公”

    門外忽然有個年輕人氣喘吁吁地跑來。

    “什麼”

    在書肆中看書的數名年輕人幾乎是立時丟下手裡的書卷,跑到他面前去,“你莫不是吃醉了酒”

    “張相公那麼好的人,如何官家便要斬他竟不議罪,便要立即斬首”

    “快咱們快去”

    他們全都跑了出去。

    倪素將那捲雜記塞回夥計手中,急匆匆道“先請你代為保管,之後再一塊兒送到我家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