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梔子 作品

55. 踏莎行(六)

    “姑娘所說的冤,到底是怎樣的冤”蔣先明盯著她。

    倪素想了想,抬起頭,“令我身邊這個人渾身是傷,令他雖有師友而不能見,雖有年華而不得享,雖有舊冤而不得雪如此,可以算作回答嗎”

    衣襟處溼透的紅沾染了帷帽的輕紗,徐鶴雪望著她,被她握住的手指節蜷縮一下,他聽見雨聲沙沙的,而他這身衣冠之下,盡是他生前在雍州刑臺之上所受的刑罰,一副殘損的軀體,血汙不堪。

    “果真如此”

    蔣先明看向徐鶴雪,他再一次認真審視這個年輕人,可面容遮掩,他也實在看不出什麼。

    無端的,他的視線下落,又看見那人手背上的一點紅痣。

    蔣先明總覺得有一分熟悉,卻又不知這分熟悉到底從何而來。

    徐鶴雪堪堪回神,他的嗓音添了一分細微的啞,“自元宵夜到如今,蔣御史你一直未將此事上奏,可是那本暗賬之上的人,也並不具名”

    此話立時戳中蔣先明的心思,他神情一滯,心中不禁一凜,此人洞若觀火,不知不覺已令他無法再反駁,再不能說那本暗賬不在自己身上。

    蔣先明看著面前這對相扶的男女,兩盞琉璃燈同照,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雖不具名,但我這些日子其實已將他們這些人查得差不多了,名姓,官職都有了,只是,光有他們這些人還不行,他們與杜琮上面的人,如今除了吳岱,剩下的是一個影兒都沒有。”

    他說著,嘆了口氣,“就是因為我想再往上查,所以才隱而不發,並未上奏官家。”

    “若是方便,請蔣御史將那暗賬借我一觀。”

    徐鶴雪話音落,見蔣先明神情猶豫,他的劍刃便下移,落在蔣先明的衣釦處,“當然,你也可以不借。”

    “”

    蔣先明板著臉從衣襟裡掏出來那本賬冊。

    “我在瓦子裡的確見過胡慄,他在房中見人,我在外頭瞧,不防他忽然衝出來,身上竟有傷,他跑進人堆裡來找我,我才知道他早就發現我在跟著他,這本暗賬是他匆匆交給我的,我猜,是杜琮的事一出,有人便想滅口抹賬,以防萬一。”

    蔣先明終究將自己此前藏著的事和盤托出,他看著在那女子傘下翻看賬冊的年輕男人,他衣袖血紅,翻頁之間,蒼白的腕骨上似有什麼傷藏在衣袖邊沿的縫隙裡,他也沒看清,只是想起方才他身邊女子說的話,便道“若公子有冤,我蔣先明一定為你雪洗平反。”

    徐鶴雪聞言,翻頁的動作一頓,他沒有抬眼,嗓音平靜“多謝。”

    遇襲的空巷距離蔣府已經不遠,蔣先明給徐鶴雪看過賬本之後,便見著家中的老內知帶人出來尋他,匆匆將賬本塞回懷裡,蔣先明便被老內知扶了回去。

    倪素攙扶著徐鶴雪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他的步子很慢,所以她也走得很慢,她感知到他的艱難,乾脆雙手抱住他的腰身。

    衣袍之下,腰腹上的傷口被她收攏的雙臂壓得更痛,徐鶴雪步履一滯,垂下眼睛,她已摘了帷帽,一張白皙的面龐沾著雨露,他喉間微動,“倪素,你不要”

    不要這樣抱著我。

    倪素正欲說話,卻覺他的身形驟然轉淡,化如白霧,她的視線低下去,看見那淡薄如縷的霧氣輕輕地依附於她的衣袖。

    此間,只剩她一個人。

    兩盞琉璃燈在她手中輕輕碰撞,裡面的燭火搖晃,拉長她一個人的影子。

    但淡白的瑩光在旁,那麼微弱的一團,好像隨時都要流散在雨地裡。

    倪素沉默地提燈往前走,那道瑩白的光始終與她的影子並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