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小蛐 作品

第8章 豐州鬼蜮(八)

 身後正是某扇緊閉的房門。

 時琉顯然也看見那兩個大字了,停在酆業身旁後,憋了口氣,半天不知道說什麼。

 酆業垂睨她,似笑非笑:“聽見什麼了?”

 “……”

 時琉繃著紅得欲滴的臉,不肯說話。

 停了幾息,她輕蹙著眉看向“風”“雅”兩字,不知道嘀咕了句什麼。

 酆業挑眉:“不喜歡?”

 “…彆扭。”時琉小聲。

 “自然彆扭。”酆業嘲弄抬眼,“拿來賣弄的,是風塵,風騷,唯獨不配風雅。”

 “嗯!”

 時琉深以為然重重點頭。

 然後就見青年懶歪了下頭,似乎是想到什麼,他大氅下左手一抬,袍袖垂跌,露出凌厲冷白的腕骨。

 修長指節輕輕一捏——

 “咔噠。”

 一聲清脆的指響。

 兩朵猩紅的火苗忽然憑空跳出,刺破“風”“雅”掛畫前無形結界,燒上字幅一角。

 譁。

 火舌凌空躥上。

 時琉驚望著劇烈燃燒的字畫,又轉回來,仰頭看了看身側那人。

 猩紅的火映在他漆黑瞳底。

 灼穿了幽暗滾燙的夜色,露出裡面一點瘋狂又冷漠的愉悅。

 一眨眼功夫,那魔焰似的火就將兩幅字畫付之一炬,燒得灰都沒剩下。

 漆黑眸子裡的滾燙也隨之熄滅。

 “走了。”

 酆業又恢復平常那副冷淡懶散的模樣,他淡淡轉身,朝樓梯走去。

 時琉回神,驚得左右張望——可偌大四層內,來往稀疏的客人,甚至是樓梯旁的守衛,竟然好像沒有一個人看到酆業方才做了什麼。

 少女在原地停了許久,望向酆業的眼神更猶豫。

 但幾息過後,她還是搖了搖頭,甩掉那些雜亂的思緒,徑直跟了上去。

 這通天閣內,一層客人少過一層。

 第五層似是樓內花魁的起居所在,只是此時空蕩,不見人影,除了流連於露天欄杆夜色的野鴛鴦們,沒幾個在這層停留。

 酆業領著時琉一路上到六層。

 踏上最後一節臺階,他眼神微幽:“不在。”

 “還不在?”時琉回頭,輕聲,“再往上就是七層了,樓外那人說是他們閣主的地盤,非請不能入。難道時家長老和通天閣主有關?”

 酆業未置可否,徑直踏進了六層內。

 比起五層極盡奢靡的佈置,六層完全稱得上空蕩——

 除了角落幾張木質桌案之外,別無長物。

 沒了遮擋,六層內所有客人一目瞭然,互相都能看個清清楚楚。

 沒擺置、沒花魁、沒樂子,尋常客人上來一圈很快就失望地原路返回了,整個六層內加起來也沒多少人。

 由此,時琉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一面牆壁前,聚堆站著的幾個年輕人——

 長袍束帶,冠玉佩劍。

 怎麼看都是凡界仙門修者的打扮。

 時琉正好奇地遠遠望著,就對上其中一個四處張望的男弟子的眼睛。

 對方遠看見她,愣了下,表情頓時古怪起來。

 “時蘿?你是怎麼找到我們的??”

 時琉一瞬茫然。

 ……?

 這些修者,和她這具身體的主人是認識的?

 隨著那個方臉男弟子的話聲,圍在牆前的年輕修者中,有好幾位也前後轉過來。幾人望見時琉,但都沒說話,表情眼神也都或多或少地有些微妙。

 可惜時琉並未注意,猶豫了下,她自覺地沒連累酆業,朝他們走近:“…師兄好。”

 ——這些年輕弟子和時蘿同為修者,看著都稍長些,時琉自忖這樣的稱呼應該沒什麼問題。

 沒想到她剛說完,那方臉弟子嘿嘿一笑:“可別啊,我們是萬萬不敢當你師兄的,萬一再讓你藉著我們纏上晏師兄,那晏師兄還不得——”

 “師弟。”

 一個溫和但低的嗓音截斷方臉弟子的話。

 年輕修者們不約而同往兩邊讓,空出了通往最裡的牆前,一位月白長袍的青年公子走出來。

 若不是所有人以之為首,那時琉大概會以為,走出來的是個沒有修為的儒雅文士——

 站在一群氣勢凌厲的佩劍修者中間,獨那人手執摺扇,玉骨如竹,一雙長眸溫和斂著。眼神也猶春日江水,滔滔盡藏,只餘柔波。

 世上竟真有這樣一雙天生便多情的眼睛。

 時琉訝異地想。

 只是……

 為什麼看著這雙眼睛,她就總覺得這人有些似曾相識呢?

 時琉苦思也沒得結果,只能安慰自己,多半是時蘿認識這人的影響。

 而此時,青年文士似的公子已經停下,他微微側過身,低掃過方臉弟子:“不得無禮。”

 叫袁回的方臉弟子抱著後腦勺轉開:“哪是我無禮了,之前這小姑娘仗著咱們和時家早有盟約,不過就是被師兄你救了一次,都快糾纏到山門來了。”

 他悄然白了時琉一眼,撇嘴:“到了幽冥都甩不脫,可真嚇人,她別是在師兄你身上下了什麼——”

 “袁回。”

 摺扇輕敲玉骨,青年嗓聲低了三分,“你又想挨罰了是不是?”

 “……”

 方臉弟子不知道想起什麼,臉都綠了,立刻閉口不言。

 時琉尷尬地站在原地。

 她聽出來了。

 這具身體的主人,時蘿,喜歡面前這個看著就很儒雅隨和的公子,還苦苦糾纏過人家。

 但顯然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搞得人家師弟都看她不爽。

 可她現在連這人是誰都不知道。

 這,這該如何是好。

 時琉苦惱得不行,偷偷扭頭去看封鄴,想求他提示,可這會兒才發現那人早就無關人一樣,繞著這六層形狀奇怪的牆壁轉圈看去了。

 連她求救的眼神信號都被徹底無視。

 時琉無意識鼓了鼓腮。

 小姑娘站在原地,支吾半天,雪白側頰都憋得微紅,還是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摺扇公子瞥見了,正覺無奈又好笑,剛要開口替她解圍——

 “對、對不起,這位師兄,”時琉終於艱難憋出了說辭,“我,我前幾日隨族中歷練,不小心受了點傷,傷了嗯,腦子。”

 時琉終於憋完自己的謊,敢抬頭去看摺扇公子了,“敢問師兄,如何稱呼?”

 摺扇停在掌心,那雙溫柔多情的眼眸詫異地望著時琉。

 ——

 大概也是沒想到自己能親耳聽這樣拙劣的謊言。

 好在這位公子心善,沒笑。

 但他後面那個方臉的顯然不太善良,撲哧一聲就樂了,轉回來捧腹:“時蘿,這才幾日不見啊?你又換了個新法子糾纏我們師兄?編你也編個不離譜的啊——玄門第一公子,晏秋白,你們時家還有不認識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