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天下無道,道人的道
直到那些鋪天蓋地的劍光與道術,一同越過壁壘,落向這種高低起伏的山中之城的街巷,如同洪流一般將世人吞沒進去的時候,張三這才意識到,自己或許從來都把這場戰爭想得過於樂觀了。
世人或許並不孱弱。
只是當兩千年修行界之中的那些修行者,毫無顧忌對世人出手的時候,張三才真正明白當初自己與那樣一個山河觀道人的那些平和的交集,是多麼的難能可貴。
張三帶著自己的妻子,向著山月城外一口氣跑了十里地,才終於氣喘吁吁地停了下來,將手裡的包袱隨意地往山腳石頭邊一放,而後跑去了溪邊打了一些水回來。
張三這樣一個經常在城裡跑來跑去的人,都尚且累成了這樣,自然更不用說他那有些肥胖的妻子。
女人的臉上有些狼狽的淚痕,只是跑到了這裡,倒也沒有哭喊著什麼,也沒有在半路上的時候說著什麼累了跑不動了之類的話。
畢竟那些劍光在某一刻,便擦著他們的身體穿了過去,再貼近一些,便是魂在前面跑,人在後面趟了。
張三打了水回來的時候,自家妻子正在那裡靠著山石雙眼無神地坐著。
看見自家丈夫回來,也沒有說什麼,只是接過水,喝了兩口,就低下頭去,不停地抹著淚水。
張三喘著氣,把手搭在膝頭坐在那裡。
不時便有那些依舊在亡命奔逃的人們倉皇地從山腳下跑了過去。
女人的聲音漸漸從抽泣變成了放聲大哭。
於是也有男人的聲音混合了進來。
張三也跟著哭了很久。
在這樣的故事裡,其實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都是一樣的。
劍光落下的時候,沒有任何人扛得起那樣一些劍鋒。
來自南方地道人的術法,也不會因為高矮,而錯漏某些人。
高樓崩塌的時候,附近的人自然沒有能夠倖免的。
“所以你看,人間的秩序,有時候看起來堅不可摧,人人偱禮,萬般守節,但是往往垮塌的時候,也是最不可阻擋的。”
張三擦著眼淚,抬起頭來,看見了一個道人便站在了自己的身前,很是平靜地看著肆掠在那些青山之中的戰火。
這個在山月城裡有著一些院子的男人,似乎想起來了,自己曾經在城裡見過這樣一個道人。
那是人間山火第一次被點燃的時候。
那個叫做張小魚的劍修在城中說出了某個故事。
彼時的張三,因為好奇,曾經跟著張小魚一段時間,最後在那個白衣劍修默然離開山月之城的時候,他看見這樣一個道人,便在那裡靜靜地看著那個劍修的背影。
張三沉默了很久,擦乾了眼淚,將依舊在哭著女人拉到了自己身後,撿起了一根棍子,看著那個道人問道:“你是誰?”
道人靜靜地看著那邊,好像沒有聽到張三的這個問題一般,一直過了很久,他才緩緩轉過頭來,平靜地看著張三,說道:“謝蒼生。”
對於世人而言,這確實是一個陌生的名字。
倘若張三是鳳棲嶺以南的南衣城中的人,大概會從這樣一個名字裡,想到某個青牛院的五先生。
只可惜張三並不是的。
所以他只是茫然且警惕地看著這個道人。
“你先前是在和我說話?”
張三沉默了很久,緩緩問道。
謝蒼生並未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張三,這樣一種平靜的目光,讓這樣一個山城世人感到毛骨悚然。
直到某個咳嗽著的蒼老的聲音傳了過來,張三才意識到自己似乎誤會了什麼。
是的,這樣一個道人,又如何會與自己這樣的世人說話呢?
張三握著木棍,轉回了頭去,那裡有個白髮劍修,正在不停地咳嗽著,向著這裡走來。
“咳咳.....他是在和我說話。”
咳嗽自然不是因為蒼老,而是因為這個劍修身上帶著傷。
是劍傷。
張三雖然是山月城中的人,卻也很是熟悉人間劍宗與流雲劍宗的兩大標誌。
前者在於,他們的劍往往曾經有著名字,而後會將名字磨滅,而且看起來就像一個世人一樣。
而後者,作為人間最古老最正統的劍派,除了那些流雲劍宗的流雲衣袍,白髮,同樣是一個標誌性的象徵。
流雲劍宗劍閣白髮劍修。
這是與人間劍宗走在人間的那些劍宗師兄同等地位的存在。
只是張三看著這個流雲劍宗白髮劍修身上的劍傷,卻是頗為不解。
這樣一個劍修的氣勢,遠比當初山河觀陳青山身上的氣勢要強得多,那個最開始出現在這裡的道人,站在他面前大約就像一隻螞蟻一樣。
只是張三卻從他的眸中,看見了一種對於這個道人的極為深沉的忌憚之色。
只是很快,這些雜亂的思緒,便被山月城被攻破的悲傷情緒所替代。
張三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很是憤怒地看著那個白髮劍修。
“山月城都破了,流雲劍宗真的便這樣看著嗎?”
那名白髮劍修從青山小道之上緩緩走了下來,停在了張三身前不遠處,似乎是沉默了很久,而後抬手掀開了自己的衣襟,露出了下面那一道極為深刻,甚至能夠看見心臟的劍痕。
“你猜猜這樣一道劍傷誰留下的?”
那個白髮劍修無比平靜地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