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半浮生 作品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人間人與天上人



            冤枉你的人,一定比誰都更清楚你是被冤枉的。

陳雲溪倘若不明白這樣一個師兄的秉性,又如何能夠讓這樣一個故事走下去呢?

當年聖人在東海老死人間的時候,青蓮是唯一在那裡送他前往莊生島的人。

聖人的那一句感嘆,當然會對這樣一個劍修的一生,產生極為巨大的影響。

這或許也是這樣一個劍修,明明可以坐守人間,甚至當年十年劍宗一度被稱為青蓮劍宗,但是他還是走下了高崖,去了人間的原因。

寧在人間曳尾於塗,大夢千秋,也不願坐在那樣一處高崖囚牢之中。

師兄呵師兄。

陳雲溪輕聲嘆著氣,沒有再看那邊,轉回頭來,平靜地沿著那樣一條細雪山道向著更上方而去。

......

大湖之中的雪山已經不見了蹤影。

於是明月出天山。

這個白髮青衣的劍修走到了那樣一處聳入雲雪深處的天門隘口時,卻是好像一個尋常的世人一樣,微微彎著腰,一手扶著兩旁的崖壁,一手撐著自己的膝頭,不停地喘著氣。

師兄呵師兄。

這個劍修身上的劍意之傷,在那種好似尋常的攀爬之中,卻是漸漸又有了些滲血的跡象。

這樣一條遠在人間之上的山道,又如何會是尋常的攀爬呢?

那些細雪不是細雪。

而是一種細小的晶化的仙氣,一如當年冥河倒卷之時,那種同樣晶化如雪的冥河之力一般。

陳雲溪站在那裡喘息了許久,而後伸手握住了自己垂下的一縷白髮,上面凝結著許多雪屑,這個劍修伸手將那些雪屑捋了下來,握在手中,神海之中劍意湧出,這才將那些雪屑震散而去。

師兄呵師兄。

陳雲溪靜靜的看著那些彌散而去的白氣。

天上人也許只是山上人。

仙氣也許也只是山上氣。

只是非契合者不可得之。

哪怕陳雲溪一身大道境界奇高,道海疊浪十五重,這些仙氣他依舊無法吸納入體。

這不由得讓這樣一個劍修想到了那樣一座人間都城之中,深藏於地底的某處人間司衙。

哪怕是陳雲溪,同樣好奇,天工司究竟在李缺一的《人世補錄集》中看見了什麼。

那樣一個東海年輕人,又是憑什麼,能夠那樣輕而易舉地跨過這扇上天之門?

陳雲溪站在那樣一處天門對崖之前,像是某個山雪來訪的客人一般,站直了身子,抬手叩門。

於是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

於是雁引愁心去,山銜好月來。

陳雲溪靜靜地看著那樣一輪好像暮色流盡了,才緩緩在人間天穹之上升起的浩大月輪。

但其實只是那樣一個抱月而眠的人去了更高的地方了,於是那樣一輪明月才孤獨的升了起來。

青天有月來幾時呢?

師兄。

陳雲溪站在天門之前,靜靜的看著那輪在細雪裡升起,灑下月華的白玉盤。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今月依舊照古人。

滿頭白髮,一襲青衣的劍修靜靜地立於山雪之中,這確實是一個來自千年前的古人。

師兄呵師兄。

陳雲溪默默地低下頭來,頂著滿頭大雪,穿過了那樣一處天門之境。

一直到穿過了那樣的兩處對崖之山,陳雲溪才停了下來,靜靜地遠眺著那樣一處平靜無瀾的雪中大湖,而後回過了頭來,重新看著那樣一處山崖。

陳雲溪從未踏足過十二樓的故事。

只是這樣一個劍修還是踏過了天門,以一身劍意浩然,頂住了那些風雪,穿過了那樣一處似乎世人不可至之境。

人間有個天獄的北方調度使,依舊在南方人間裡,尋找著某些故事的答案。

或許那樣一位帝王也不知道,其實有些答案真的很簡單。

就像當初某個少年在天上鎮外的崖坪上,看見那樣一塊石碑上的一些字句一般。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髮......

陳雲溪長久的,感嘆的,看向那片大湖,這樣一片雲天之上的人間之境,有著兩道極為浩然狹長的劍痕。

如同那樣一個青裳少年與某個古楚神女並肩而來,而某個在大湖之中沉睡的人終於緩緩甦醒——陳雲溪當然很清楚這樣一個故事是在哪一刻發生的,天下上境之修,也都能看得出這樣一個故事是在哪一刻發生的。

便是人間無數劍意劍風垂落的那一刻。

於是有人鬆開了懷中明月,舒了一個懶腰,或許也會微微笑著說著什麼雲間連下榻,天上接行杯。醉後涼風起,吹人舞袖回。

而後伸手自那樣一個夢裡有時身化鶴,人間無數草為螢的少年身後,抬手喚來了那樣一柄方寸,說著十年劍宗,青蓮,請。

陳雲溪同樣與世人一樣,不可見那樣的一些故事,所以他只能認真地去想象著那樣一些畫面。

不是閒人閒不得,能閒必非等閒人。

能夠這樣安穩地睡著,等待著那個神女回到人間正神之位的劍修。

他的劍,哪怕是陳雲溪,當然都是不可以見的。

聞之則傷,見之則死。

陳雲溪靜靜的站在那裡,想象著那樣一個師兄在這片天門之境中,或許會做著的一些事。

只是。

師兄呵師兄。

陳雲溪低下頭來,看著那樣一個被遺棄在了湖畔青色酒葫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