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金縷曲
張小魚靜靜地看著自家師父,而後平靜地說道:“我以為您會為我而感到驕傲。”
“這是不可能,也不現實的事,張小魚。”樂朝天淡淡的說道,“哪怕行跡相似,但是終究我們所做的,從來都不是同樣的事情。”
“為了所謂的熱愛而殺人,與我自生卑劣而殺人,對於那個被殺了的人而言,難道前者就會更高尚?”
張小魚不無諷刺地說著。
樂朝天平靜的垂手立於東海小城的夜色長街裡。
“但至少我問心,尚是聖人。”
張小魚不住地笑著,說道:“是的,是啊,大聖人李山河,小聖人陳青山,河宗這些年來殺的人,原來都是十惡不赦之人。”
樂朝天只是平靜地轉過身去,帶著陸小三與松果,向著相反的方向而去。
“你活成了一把被憤怒衝昏了頭腦的劍了,張小魚。”
原本一直平靜的譏諷的好像毫不在意的站在那裡的白衣劍修,卻是在這個道人轉身離去的那一刻,瞬間變得憤怒了起來。
“我既是天下大惡之人!你為何不動手?東海邊你已經入了十三疊,你為何不動手?”
樂朝天頭也不回的說道:“陳雲溪在清角城中,我又何必多次一舉?更何況......”
這個道人微微頓了頓,無比平靜也無比漠然的說道:“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你不再是我的弟子了,張小魚。”
這是當初在小樓之中,聽聞東海某個劍修的故事之後,這個道人撫琴而唱的一首曲子。
如同一語成讖。
又好似這樣一個道人其實總能隱隱看清一些風雪之後的故事。
人間長街之中有鏘然劍鳴而來。
那一道自鞘中燦然而來的劍光,卻是直接落向了那個揹著葫蘆的小少年。
樂朝天仿若未聞,便任由那樣一劍倏然而來。
只是便在下一刻,那個白衣抱劍鞘之人,卻是低下頭去,靜靜的看著自己那身白衣之下的道袍,有道文自那裡脫離而出,化作屏障,追擊而去,與那一道劍光怦然交匯。
劍意與道韻一同彌散,像極了一場寥落下去的星光煙火。
那柄劍在長街之上墜落下來,鏗然有聲。
而那些道文卻沒有再回到了那個白衣劍修的道袍之上。
張小魚低著頭,看著風聲勾勒的,空空如也的被某個道人剝落了道文的道袍衣角,好似低落的沉默了很久,而後輕聲笑著,頗有些顫慄地笑著。
“原來你是認真的。”
......
什麼也沒有再說的白衣劍修撿回了自己的劍,長久地看著某個道人離去的方向,而後平靜的向著另一個劍修離開的方向而去。
張小魚見到了那個端劍而行,一身劍痕遊走的白髮青衣的劍修的時候,是在清角城的一處巷子裡。
這個十五疊,堪稱當今人間境界最高之人的劍修正在那裡對著一天皓月歇息著。
張小魚靜靜的看了三劍之中最為神秘的最後一劍很久,而後輕聲說道:“那日在山林之中,那個身影是前輩?”
陳雲溪很是艱難的轉回頭來,這樣一個動作本該是極為簡單的,只是對於現而今的陳雲溪而言,卻是無比痛苦的,手中那柄劍上被激發逸散的一些劍意,讓他如負人間,如臨深淵,也如履薄冰。
“是的。”
陳雲溪很是平靜的說道。
在懸雪小鎮之中,這個白衣劍修受到了來自謝春雪的一劍,逃離而去之時,風聲曾經勾勒出了一個身影。
那個身影似乎很是哀憐地說著你真的走得下去嗎?
所以張小魚低頭看著手中被風吹得微微鳴響著的劍,輕聲說道:“有什麼是走不下去的呢?”
陳雲溪平靜地站在那裡,抬頭看著那一輪似乎傾灑著許多細微劍芒的皓月,淡淡的說道:“倘若我告訴你,我們所做的事情,對於人間而言,確實是錯的呢?”
這個白衣劍修看著身前那個劍修的抬頭望月的模樣,同樣抬起頭來——但張小魚是不見人間月色的。
那樣一輪皓月,離人間太遠,風聲無法勾勒那樣的東西。
所以他只能想象著,有冷月清輝,疏淡地灑落人間。
“那麼前輩為何明知是錯,卻依舊前行?”
陳雲溪平靜地說道:“因為我們畏懼許多東西。他李山河是熱愛裡的憤怒,而我們是畏懼裡的惶恐,於是許多東西,我們便不得不做得更為決絕無情。”
張小魚長久的沉默地站在那裡。
從某種角度而言,樂朝天說的當然是有道理的。
河宗與十九章,雖然都是在殺人,但是二者在本質上,當然是存在著區別的。
只是對於世人而言,是否是問心聖人,當然是不重要的。
生死才是。
這個白衣劍修靜靜的在巷子裡站了很久,而後緩緩說道:“所以在這背後,究竟是什麼樣的一種真相?”
陳雲溪平靜地說道:“我以為你知道你師父當年提出過的人間流影的假想。”
張小魚沉默了許久,而後輕聲說道:“我不知道,或許師兄他知道。”
那樣一個觀宗弟子,是第一個自山河觀脫離而出的人。
陳雲溪什麼也沒有說,或許是休息夠了,這個劍修重新端著那樣一柄劍,一步步的向著前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