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半浮生 作品

第一百三十五章 金縷曲

當年白風雨是否看著自己的三個得意弟子說出過這樣兩個字,已經是不得而知之事。

 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在那個五十年前的故事裡,這個叫做樂朝天的道人,確實做過一些並不如何光彩的事。

 那個用帶血的白衣一角矇住眼睛的,年輕的劍修,平靜地站在那裡,面朝著自己的師父,在說完了那樣一句您難道不是嗎之後,唇角又勾起了一些淺淡的笑意。

 “在批評別人之前,師父,我覺得世人往往應該先反省一下自己,看看自己是否有資格,去評判他人的選擇,斥責他人的對錯。”

 張小魚頗有些諷刺意味地笑著,抱著自己的山河劍。

 “畢竟從某種角度而言,弟子只是在將師父的一些秉性,變本加厲地傳承下去。我是如此,師兄也是如此。天下這麼多道觀,為何人間只說兄友弟恭山河觀?師父,這是您應該好好思考的問題。”

 那個模樣年輕,然而卻是自白風雨的故事裡走出來的道人,似乎是無言以對的站在那裡,什麼也沒有說。

 陸小三也沒有敢再看他的臉色。

 當張小魚的那樣一句師父響起在這條東海小城的長街上的時候,小少年自然便已經知道了許多東西。

 那個白衣劍修似乎是看向了一旁那個沉默不語的小劍修。

 “我與你講一個故事吧,陸小三。”

 張小魚當然記得這樣一個小少年的名字,哪怕現而今只剩下了依靠風聲勾勒而出的一些輪廓。

 “當年我有位師伯,學到了一手變卦,於是歲月變卦,有一劍而來,將某位叫做白風雨的師祖重傷,但彼時的青天道,依舊還不至於陷入內亂之中,直到你的這位師叔我的這位師父——當然,他有個世人更為熟知的名字......”

 那個白衣劍修的話並沒有說完,便被這個小少年打斷了。

 “你閉嘴!”

 陸小三向來很是魯莽,魯莽於是勇敢。

 哪怕方才這個人還在擦著劍上的血,說著自己又殺了一個東海劍宗的劍修。

 但是小少年還是極其憤怒地喝住了他。

 松果下意識地拉住了陸小三的臂彎,生怕這個小少年衝上前去,而後被人打死在街頭。

 只是陸小三大概不會真的蠢到去和這樣一個劍修拼命,他只是站在那裡,憤怒卻也剋制的看著那個曾經在風雪裡走上過嶺南,而後騙了所有人的白衣劍修。

 “我有眼睛,張小魚。我只是年紀小,不是傻子。你不要在這裡胡說八道!”

 張小魚輕聲笑道:“你看見的,一定便是對的?當初你也叫過我師叔,陸小三。”

 陸小三沉默了下來。

 小少年並非無言以對。

 只是有太多的東西,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去說。

 是以在漫長的沉默之後,這個嶺南小劍修終於開口問了一個問題。

 “你喜歡吃火鍋嗎?”

 張小魚靜靜的看著身上依舊帶著彌散不去的火鍋味的三人,在沒有眼睛的人眼中,那種由風聲而非色彩帶來的印象之中,這樣一種味道更加的濃郁。

 “一般。”

 對於這樣一個白衣劍修而言,大概劍宗門外的糖油粑粑,與某些街巷裡的鐵板豆腐,更加令人神往。

 陸小三好像終於找到了反擊的理由,向前一步,無比得意地說道:“一個喜歡吃火鍋的人,怎麼會是壞人?”

 張小魚大概沒有想過小少年會是這樣一種想法,挑了挑眉說道:“方才那個叫做陳雲溪的劍修前輩,也在吃火鍋。”

 “但是他不喜歡,他坐得太端正,吃得一絲不苟,卻連燙牛肉的時間都把握不好。”

 陸小三很是認真的說著。

 “他吃的那片牛肉,比我的鞋底還老。”

 張小魚輕聲笑了笑,說道:“如果我也喜歡吃火鍋呢?”

 陸小三冷笑一聲說道:“但你真的喜歡吃嗎?”

 張小魚平靜的說道:“確實不是很喜歡,因為這樣的東西,費時也費力,或許你說得有些對,一個願意把時間浪費在這樣的瑣碎的事情上的人,大概確實是對生活充滿著熱愛的。”

 陸小三眼睛一亮,他倒是沒有想到,張小魚會把自己覺得很難表達的東西說了出來。

 只是那個白衣劍修接下來所說的東西,卻也是讓他沉默了下來。

 “熱愛當然是褒義的,但為了熱愛所做的事不是。忠誠同樣是褒義的,但為了忠誠所做的事也不是。人間南面有位神女大人,你說她不愛世人嗎?當然未必,但她卻要讓世人生活在神鬼的囚牢之中。我張小魚未必便沒有所熱愛的事物,但你能說我所做的事情,都是對的嗎?”

 當然不是的。

 陸小三當然說不贏他們這些人。

 或許就像某個小鎮,麵館門口,叫做王小二與卿相的人,說的那些東西一樣。

 做壞事的人,往往說得頭頭是道條條有理。

 非慷慨不足以陳詞。

 但是那又怎樣呢?

 卿相終究做了槐安的反賊。

 張小魚正在點著人間的火。

 一直沉默著看著那個白衣劍修的樂朝天,至此終於開了口。

 “所以你想要說什麼?”

 這個道人的神色已經平靜了下來,一如過往看山看水撫琴弄曲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