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274章 跋扈

天還未亮,晨鼓還未響,長安縣令賈季鄰與妻子田氏已經起身了。

夫婦二人拾掇妥當,先往家宅東院的小道觀、南院的佛祠,之後是各路奇奇怪怪的神仙祠。

好在家宅夠大,乃田氏的阿爺所留,田家是長安富商,只有一個獨女,開元二十三年榜下捉婿,相中了狀元賈季鄰,到了如今夫妻倆富且貴,唯獨煩惱沒有一兒半女。

“求神仙保佑,使小婦誕下兒女。”

虔誠地跪拜許願了之後,賈季鄰趁著晨鼓便要出門。

田氏不由疑惑,問道:“阿郎今日怎不用早膳?”

“新任的縣尉薛白想必已到了。他到哪兒麻煩就到哪兒,豈還有心情用膳。”

賈季鄰揪著鬍鬚嘆息了一聲,出了門,策馬往長壽坊西南隅,果然見縣衙前停著許多奢華車馬,以及等候在旁的青衣僕婢。

不等他下馬,已有吏員們匆匆上前稟道:“縣令,出大事了!昨夜魏帥頭捕了正議大夫韋會入獄,結果夜裡韋會就自盡身亡了……”

作為長安縣令,這等破事賈季鄰見得多了,不由自語著他的口頭禪,喃喃道:“三生不幸,縣令附郭;三生作惡,附郭省城;惡貫滿盈,附郭京城。”

他不由在想,自己上輩子許是真惡貫滿盈,才會今生既無子嗣,還附郭京城。

“縣令?”

“薛郎在何處?我先見過他再談。”

賈季鄰是看著薛白成長為狀元郎再到自己屬下的,也不見外,想了想,指著縣衙外的羊肉湯麵攤子,又道:“我到老崇那吃些東西,讓薛郎一道過來吧,忙了一夜了。”

“縣令,薛縣尉不在縣衙。”

“去何處了?”

“不知,昨夜很早就走了,說是困了,回家睡覺。”

賈季鄰完全出乎意料,愣了片刻才回過神來,抬起頭看去,只見駙馬王繇已經氣沖沖地向他這邊趕過來了。

~~

萬年縣,敦化坊。

顏宅沒有什麼變化,依舊是書香門

“見過師孃,學生前日回長安,本該早來拜會的。”

“莫說這些了,知你事忙,今日能來已是難得。”韋芸打量著薛白,道:“你在外面的事,我們也聽聞了,地方上刀光劍影的……沒事就好。”

“想必是殷先生誇大其詞了,沒什麼刀光劍影。”

薛白語態輕鬆,說話間打量了堂上一眼,沒見到顏嫣。

他沒給聖人帶禮物,卻給顏家人帶了些小禮物,都是些運河上能買到的,絲綢、鏡子、薰香、筆墨紙硯,不值錢的。

等把這些禮物一件件擺出來,依舊沒見到顏嫣出來。唯獨屏風被誰輕輕撞了一下,細響聲起,微微晃動。

“有心了。”韋芸看過禮物,笑了笑,問道:“可還想與誰說說話?”

“沒有。”薛白下意識否認道,道:“哦,這趟過來,還想向師孃打聽一下長安縣令賈季鄰。”

“可是他與你為難了?”

“並非如此,而是出了一樁案子……”

韋會之死是薛白回長安遇到的

因此他昨夜沒有留在縣署追查,而是從局中跳出來,試圖看清此事當中各人的立場。

“你懷疑賈縣令?”韋芸回憶著顏真卿過去偶與她聊到的一些話題,緩緩道:“他雖趨炎附勢,但狀元出身,真才實學是有的,人品也不算壞,但身在朝中,不得不依附右相。”

“不知是依附李林甫還是王鉷?”

“這些年朝中黨爭愈發激烈,王鉷主持御史臺,兼任京兆尹,常使長安、萬年兩縣拿人下獄,但他行事又多出自於李林甫授意,如今這兩人鬧翻了,還真不好說賈季鄰依附於誰。”

天寶六載,薛白利用竹紙案,使李林甫女婿元捴被杖死、京兆尹蕭炅被貶謫,後來,京兆尹便由王鉷兼任了。

當今聖人總是這樣,恨不得把朝中所有官職全部交給他最喜歡的幾個人。

韋芸是賢內助,對顏真卿在長安縣衙任上的事還是知道一些的,一一評點。

賈季鄰與顏真卿相處得倒是不錯,前兩年,李林甫欲除北海太守李邕,他還私下讓顏真卿寫信提醒李邕;

縣丞霍仙奇也是右相黨羽,天寶五載,韓朝宗任京兆尹時,霍仙奇為助李林甫除掉政敵,狀告韓朝宗在終南山建宅乃因認為天下將有大亂,將其貶為高平太守;

班頭魏昶是賈季鄰的心腹,此人平時做事還算公道,不顯山不露水,唯在涉及到賈季鄰之時會有所偏向,這在如今官吏當中,已屬於十分難得的了;

戶曹主事劉景,倉曹主事顧文德,薛白都是識得的,他們曾隨顏真卿到城郊去捉逃戶。

……

薛白擔任長安縣尉,顯然要比偃師縣尉更順利一些,一則是有師門引路,對情況熟悉;二則是天子腳下,大家都得按規矩辦事。

他既問到了想要了解之事,再看了一眼屏風,執禮告辭。韋芸也不留他,讓顏頵送他出門。

“阿兄,這邊走。”

顏頵如今還不能叫薛白“姐夫”,語氣卻很是親近,帶著他到側邊的小院等了一會,顏嫣從旁邊的閣樓過來,隔著欄杆與薛白說話。

一年未見,她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開口卻還是帶著些調皮意味。

“阿兄可是黑了不少。”顏嫣上下打量著薛白,不肯說好話。

“不算很黑吧?”薛白竟還真有一點兒在意她的看法。

“才懶得管阿兄黑不黑,我過來是討故事的,故事可看完了。”

“如今不止我會寫故事,報紙上也有很多有趣的。”

顏嫣嗔道:“那不一樣。”

薛白不知所言,瞥見她一副古靈精怪的表情,遂道:“改天我做些好玩的給你玩。”

“說的像是我多貪玩一樣。”顏嫣才不承認。

她言笑晏晏,過來其實就是看看薛白,見他好好的也就是了,倒不在乎聊什麼,但兩人沒有太多時間說話,顏頵一催促,她只好抬起小手揮了揮,道:“阿兄快去吧。”

“走了。”

薛白也灑脫,走了幾步之後卻又回頭看了一眼,心想,老師應該也快要回長安了,那也許就能成親了……

~~

出了敦化坊,薛白並不急著去長安縣署。

在偃師縣時他對治下百姓總有一種責任感,回了長安似乎就放鬆了很多,不著急上任,更不著急查韋會的案子,今日只打算回家與青嵐一起收拾東西。

如今他還住在聖人所賜的宣陽坊宅院,同一個坊內還有三位國夫人宅、楊國忠宅,以及萬年縣署。

他牽馬進了坊南門,前方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卻忽然有人喊了他一聲。

“薛郎?”

薛白停下腳步,轉頭看去,只見來的是崔祐甫。

崔祐甫馬上就三十歲了,唇上蓄著短鬚,顯得沉穩且幹練,他在這個年紀成為萬年縣尉,絕對稱得上是年少有為。但薛白今年還只有十八歲。

“好巧啊。”崔祐甫道:“聽聞薛郎遷任長安縣尉了?你我升遷的時節、官階都一樣,真巧。”

他笑得很溫和,笑容中卻隱隱有一絲與薛白競爭的意味。

這不是壞事,官場上除了客氣與敵意,確也該有適當的競爭。

薛白遂應道:“不算巧,崔兄家世不凡,我是很辛苦才跟上崔兄的步伐。”

世人只會以出身高貴為傲,這句話,崔祐甫只當是誇他的,他負手與薛白並肩而行,道:“昨夜長安縣的案子我聽說了,伱為何不迅速定案?”

“如何定案?”

“若是我,會立即斷定韋會自盡身亡。”崔祐甫壓低了些聲音道:“你我皆知,事實並非如此,然死者既是聖人外甥,必牽扯甚深。你放任王繇鬧下去,情況只會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