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信件

 第二日清晨,我醒來的時候,滿身痠痛,同我穿越來第一天醒來的那個早晨分外相像。整個空氣都瀰漫著被水浸溼後的花蕾散發的迷人芳香,亦聽得見生機又歸的樹林裡一陣陣窸窸窣窣的鳥鳴聲,彷彿奏響纏綿夏日的熱浪即將到來的樂章,太陽明晃晃的,再不是春日裡劃過天宇的溫暖所在,而成了似火噴湧而出的源泉,昭然若揭著滿目繁華旖旎的喧鬧夏天,就這麼被拉上了幕壁,正等著演奏一曲衣帶飄揚的動人旋舞。

 我揉揉額角的太陽穴,掙扎著從床上站起身來,努力回想著胤禎昨天最後說了社麼,但是一無所獲,我只知道最後倒在他懷裡後,那靡靡不絕的萱草味道,成了最溫暖的源頭。

 我回頭瞧見,昨日的酒罈和酒杯,一片狼藉的攤撒在地上,孤零零充斥著被人拋棄的疲倦和悲傷。

 我又想起昨夜同胤禎的把酒言歡,喝醉了自己說了什麼倒不大記得,只記得他仰頭飲盡杯中酒的真摯豪情,和笑的恣意歡愉的嘴角,還有那永遠嘹亮如北辰星的雙眸。

 我淺淺的笑著,忽然聽到叩門的聲音,我猜是胤禎,便只答一句“進來”,就轉向窗口,收拾起那散落的粗瓷碗。一回頭,瞧見立在門口的人,不是胤禎,竟是那個沈依霜。

 她今日換了一身湖水藍的銀紋繡百蝶度花裙,頭上一個高高的墜馬髻,斜插各色珠花,顯得分外清麗動人。她朝我一笑,進門將昨天淋溼了的那套杏黃色的裙衫擱在我的床頭道,“已是幹了,走的時候別忘了帶。”

 我朝她點點頭,道,“謝謝你的衣裳了……”

 她嫣然一笑,對我道,“替你挽個頭髻吧……”我坐在竹製的凳子上,任她拿著密齒木梳替我順著滿頭的青絲,她開口對我道,“你不愛十四爺罷……”

 我木得一怔,一言不發,只聽她繼續拿柔柔的嗓音,對我說道,“可是他對你,倒是上心的緊……以他驕縱霸道的性子,倒是難為了他……”

 我忽的一蹙眉,對她道,“你們認識很久了麼?”

 她在我身後,淺笑道,“倒是挺久了……我認識他的時候他才是個八歲的孩子,一臉的稚氣,不過脾氣倒是大的緊……一轉眼他也懂得愛人了,我當是老了……”說完,又嘆一口氣。

 我自顧自的笑笑,對她道,“你也不過二十歲的模樣,仍舊是個傾城美人,哪裡老了呢?”

 她自嘲的笑笑,道,“你知道,我說的是心……”說完,又頓頓對我道,“只怕,你比我還老……”

 我苦笑,嘆一句道,“那我可真是個老婆婆了……”

 她又笑笑,對我道,“還好,你遇到的是十四爺……”我心裡忽的一驚,一個念頭飄進腦海,難道依霜的他也是那一堆爺中的一個?

 我不說話,等著她繼續說道,“其實,若是有時間,我真想聽你說說,有什麼事情你真的放不下,害怕到不敢再愛……”

 我亦淺淺笑笑,“我亦想聽你說說,你的那個他的往事……”

 她對我道,“明年吧……若是明年,你還來,我便告訴你……”我點點頭,算是應下。她轉到我面前,端望著我的面容,對我道,“若是愛,就別偽裝,若是不愛,就別刻意……”說罷,轉身離去,只留給我一個花落無聲的背影。

 我啞然感嘆著她的話——若是愛,就別偽裝,若是不愛,就別刻意……該是怎樣難以置信的過往,讓那個如歌如曲,跌宕人心的女子,有這樣雖簡短,卻神傷的喟然?

 我知道,這世界的每一角都發生著悲壯慘烈的生離死別,和催人淚下的愛恨情仇,每一個人都活在自己驚心動魄的故事裡,只是沒有一個和我有關,縱使顛覆世界,擺正的倒影亦不是我孜孜不倦所求的心安,而與我有關的,那些散落天涯的被風乾的辛夷花瓣,還能被我一伸手攬獲進懷裡注滿溫潤的暖意,再一一掛在最蕭索荒原的枯木中,等著風拂過的鈴鈴聲響,等著它再次散發迷人的光暈麼?

 這艱難的尋求新生的第一步,該是多麼肝腸寸斷的堅忍才撐得起的試探?我正想著,思緒突然被來人的一句話打斷。我抬頭,胤禎正站在迴廊裡負手滿是笑意的對我道,“起來,我們走吧……”他頎長的身影立在陽光的剪影中,一半偉岸一半奢靡的幻化出一個放肆無畏的世界,亦妖嬈誘人,充斥著可歌可泣的激情與熱血,繁溺著滿目的華光琉璃,與我荒蕪的生命和冷寂的心房,似有一個隱隱約約的接口。

 起來,我們走吧……這第一步,我該如他的呼喚般,踏出麼?

 我起身,隨他離開這個房間,閉門的那一刻,我又望向那個面對山間綠意而開的窗戶,在心裡輕輕的嘆道,小玠……若你已在天堂,是不是也開始了一步一步艱難的新生呢?閉上門,亦閉上一整個人的頹靡氣息,雖隨胤禎齊步下山。

 我和胤禎在回來的馬車上,都默不作聲。我在心裡反覆念著依霜那一句,“若是愛,就別偽裝,若是不愛,就別刻意”,敲擊著心底的壁壘,一陣一陣的顫動,胤禎亦凝視著自己相互交叉的雙手上泛起突兀的骨節,思索著什麼要緊的事。顛簸的馬車一路向前,終於是到了八阿哥的莊園。胤禎在我前面下了車,伸手扶著我下來。他拉著我的手,溫熱隨著這片面的接觸,源源不斷朝我襲來,他在我耳邊說一句,“風月和真心,我都要……我等著你,等著你心甘情願嫁給我,心安理得接受我的那一日,我絕不迫你……”說罷,便一個轉身,大步踏入莊園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