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三合一

    壽元將近的赤羽,會出現五衰之相。

    可那也是自頭髮開始慢慢變白,他這種……

    活不了幾日了吧。

    “……原來我快死了。”

    少年微微出神。

    語氣聽不出有什麼變化,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他腦中越來越昏沉,反應慢半拍,後知後覺的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咂摸了一下里面傳來的難受的感覺。

    他發呆了片刻,不知想了什麼,嘀咕道:“那也挺好的。”

    少年繼續往前走,只是這次知道自己去哪兒了。

    他腳下一轉,朝著靠近鬼蜮裂隙的上古法陣走去。

    因為喚靈法陣的緣故,上古法陣厲鬼橫行,全部都被那沖天的邪氣勾了出來,但偏偏無法靠近,只能鬼影亂竄。

    越靠近上古法陣,兇殘貪色的厲鬼就越多。

    少年無知無覺的往那邊走。

    他臉上還帶著面具,白髮襯的膚色如雪,半邊臉傾城絕世,身上紅衣襤褸,露出細膩白皙的皮膚,血跡斑斑的腳踝只想讓人捧著掌心好好的疼愛。

    無數厲鬼露出垂涎的目光,明目張膽的跟在他身後:

    “是個美人啊……”

    “兄弟們沉睡那麼久,冷不丁被那突然的喚靈法陣攪醒,都多少時間沒開葷了……”

    “嘿嘿嘿……老子想弄他……”

    “一起……”

    少年只覺得周遭越來越冷,他慢慢走到了那上古法陣旁邊,蹲下身,伸手撫了上去。

    這就是義父喜歡的人獻身的地方。

    他們長的這麼像,一個卻可以死的轟轟烈烈,一個卻註定死的悄無聲息。

    忽的,少年身形一僵,被一股力量推到了祭臺之上。

    少年悶哼一聲,怒道:“誰?!”

    這回頭一看,他瞳孔驟縮,或凝實或虛散的鬼影貪婪的盯著他,眼中的垂涎之色昭然若揭。

    “唔——!!”

    少年想說話,卻被一團鬼氣堵住了嘴,他鳳眸大張,眸中湧起崩潰和絕望,不住的嗚咽。

    “嘿嘿,兄弟們,老子先來了!”

    “不行,加我一個!”

    “哎,行行行!”

    他們一擁而上。

    義父……

    快來救救我。

    少年起初還瘋狂掙扎,後來就不再動彈了。

    他呆滯的看著暗沉的天,身上伏著數個兇殘的厲鬼。

    他眼中閃過冷意。

    【拂知:阿軟,將他們殺了,你弄些假的痕跡出來。】

    【阿軟:蕪湖,好的主人!】

    周遭的環境奇異的波動一瞬,那些鬼影恍惚消失了,但又被阿軟重新凝成純粹的能量體,它一個糰子分飾多角,biubiubiu忙到起飛。

    那邪氣猙獰的上古法陣之上。

    紅衣少年眼神死寂,卻沒有一滴眼淚。

    他恍若回到了那次三塗山,只是這一次,沒有人來救他。

    ——

    溪佑笑的開心,將手裡的酒一飲而盡,“今天日子不錯,也該告訴顧眠涼這個好消息了。”

    “他一定會很開心吧……”

    “報!”門外匆匆進來一個鬼侍,“稟報往上,魔族殷皇求見!”

    “哦?”溪佑眼中笑意更深,“讓他進來,這下倒好,都齊活了。”

    殷嶺西跨步進來,千年的沉澱,讓他身上的張揚之氣消磨殆盡,面龐成熟,氣質沉澱,倒是真的有了魔族之皇的氣勢。

    他微微拱手:“鬼王。”

    溪佑撐著下巴:“殷皇來此,有何貴幹啊?”

    殷嶺西直截了當開口:“本皇尋一人之魂千年,曾多次叨擾鬼蜮,此次亦是如此,至淨骨的鎮骨在今日我身上日漸灼燙,如此異動,本皇覺得……”

    溪佑:“覺得是拂知劍尊的魂魄回來了?”

    殷嶺西抿唇,“確實如此,不知鬼王這裡可曾收到什麼消息?”

    溪佑隨意點頭:“有啊。”

    殷嶺西一愣,隨即心跳驟然加快,身形一閃,直接到溪佑面前:“在哪裡?!”

    “若真的找到,本皇承諾,你鬼蜮要什麼,我魔族都會盡可能滿足。”

    溪佑嫌棄極了,將殷嶺西揪住他領子的手掰開,“你那魔族本王不稀罕,劍尊的魂魄我確然知道在哪裡。”

    他站起來:“顧眠涼那傢伙,在北岸山,招魂,你猜,招的是誰的魂呢。”

    “不可能!”殷嶺西斷然否認,“招魂的法子,本皇已經全都試過,怎麼可能……”

    溪佑嘖嘖搖頭:“顧眠涼那傢伙,可比你瘋的厲害。”

    殷嶺西眸色沉沉:“和本皇去北岸山!”

    ——

    顧眠涼在山巔守了很久,他的手已經和棺中的軀殼一個溫度。

    陣法還未停止,魂魄尚未歸來。

    他一遍遍叫著阿拂,企圖那不知在何方的魂魄快些回來。

    殷嶺西和溪佑過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情景。

    那棺中人的身影一下子落進殷嶺西眼中,他驀的紅了眼,踉蹌的衝過去,又堪堪的停在棺邊:“師尊……”

    顧眠涼身形一頓,周遭殺意頓起,眼尾冷冽如刀:“滾!”

    他站起來,護著身後的冰棺,冷冷的盯著殷嶺西:“不要逼我動手。”

    顧眠涼目光落在溪佑身上,語氣發寒:“你帶他來的。”

    殷嶺西就站在原地,“我不走,我等著師尊醒過來。”

    “他不是你師尊。”

    “……”

    殷嶺西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

    溪佑看了半天好戲,突兀的笑了出來,語氣譏諷:“哎呦,我說,你們兩個在這裡爭什麼呢,明明魂魄不再這裡,”

    “本王明說了吧,劍尊的魂魄已經出現了,只不過,不再這幅軀殼內。”

    他看著顧眠涼望過來的眼神,終於露出大仇得報的快意,他笑嘻嘻道:“本王來就是說這個事的,你那小雀兒,是劍尊的轉世啊……”

    空氣一時死寂。

    顧眠涼大腦空白一瞬,“你說什麼?”

    “聽不清啊?”溪佑搖頭道,“在陣法大成的時候,周圍都是鬼氣,我感應的清清楚楚,那雲浮的魂魄,確確實實的進入了這軀殼內。”

    “若不是一個靈魂,怎麼可能兼容?”

    “你想想,他為何與劍尊的模樣長得如此相似,為何偏偏與你糾纏在一起,又為何……”

    顧眠涼:“夠了!”

    他心中浮起巨大的荒謬感,“你沒有證據。”

    溪佑慢條斯理的發的天道誓:“若本王方才所言,有半句假話,即刻消散世間,永不入輪迴。”

    猩紅的天道誓一閃,沒入他體內。

    片刻後,沒有事情發生。

    他說的是真的。

    沒有比這更直接的證明方式了。

    顧眠涼手一顫,小雀兒往日的聲音登時湧入腦海,叫他恍惚。

    “義父,你摸摸我的尾巴……”

    “義父,我好不好看?”

    “顧眠涼,你真無情。”

    “義父,你看看,我是誰?”

    “……”

    “顧眠涼,我走啦。”

    他喉結髮緊,半晌吐不出一個字。

    溪佑饒有興致的看著他的臉色:“你和他的妖契還沒解開吧,不去找找他在哪裡麼?”

    殷嶺西聽的雲裡霧裡,心中湧起不詳的預感,死死攥住顧眠涼的肩膀,一個字從牙縫裡擠出來:“快!”

    顧眠涼骨頭被他攥的喀喀響,卻沒半點反應,機械的抬起自己的手,注入靈氣,食指指尖飛速的延伸出一道紅色的線。

    他掰開殷嶺西的手,目光無著無落的,嘴裡低喃著什麼,身形消失在原地。

    “顧眠涼!”

    殷嶺西瞳孔一縮,卻沒能抓住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顧眠涼和那妖異的紅線一起消失。

    上古法陣。

    顧眠涼近乎踉蹌的身影出現在這裡。

    食指的紅線在這裡就消失了。

    此處因為喚靈法陣的緣故,處處遊蕩著厲鬼邪魂,獰笑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

    尤其是那上古法陣的祭臺之上,更是鬼影重重,將祭臺擋的嚴嚴實實,什麼東西也瞧不見。

    沒有云浮的身影。

    顧眠涼掌心冰涼,出了層黏膩的冷汗,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環視一週。

    恰在這時,一兩個厲鬼從他身邊急急穿過,掠向那祭臺的方向,嘴裡興奮的喊著:

    “走走走!聽說那上面有個毀了容的美人,玩起來很是舒坦!”

    “哈哈哈,你才知道啊,都快一天了,沒幾個鬼沒嘗過味道了吧……”

    “帶勁的很呢,跟個娃娃似的,還會叫義父……”

    顧眠涼愣住了,眼珠僵硬一轉,視線再次落在那祭臺之上,隱約能看見一截紅色的流沙錦。

    他腦中轟的一聲,瞳眸唰的變成璀璨的鎏金之色。

    下一秒,周遭百里的鬼影頓時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定住,灰塵在空氣中懸浮,恐怖的波動徐徐散開。

    顧眠涼神色空白,一步步朝著祭臺的方向走去,所過之處,鬼影煙消雲散。

    祭臺上的鬼太多了。

    消散的時候,宛如吹去了髒汙的檯面,露出被遮擋的少年。

    少年紅衣被撕扯的不剩幾塊,露出來的胳膊,小腹,腿,都浸染了鬼氣。

    他臉上的面具不知被誰扔在了祭臺下,沾了髒汙的塵,就這樣睜著眼,呆滯的望向灰濛濛的天空,瞳孔裡映不進半點光影。

    身下一灘血,將刺目的白髮浸泡成了妖異的紅色。

    “……”

    顧眠涼清雅的面容此時蒼白一片,他俯身下來,蜷著的手指攢了攢,才勉強攢出一些力氣,半跪著將少年抱起來,顫抖著探了探他的鼻息,“小雀兒?”

    他周身的靈力湧進少年殘敗的身體。

    顧眠涼眼眶紅了,喉間哽的發疼,他低聲道:“雲浮……”

    一滴眼淚從他下頜無聲墜下,啪的砸在少年眉間黯淡的赤羽上。

    少年眼睫一顫,仍舊呆呆的,他眼中漸漸映入顧眠涼的臉,看了很久很久,似乎才認出來這是誰。

    他看著顧眠涼臉上的淚痕和近乎絕望的神情,眨了眨眼睛,失血的唇微張,聲音沙啞,支離破碎:“義父……”

    他艱難的伸出手,意圖去擦一擦顧眠涼眼角的淚,可伸到一半,他忽的停住了,呆呆傻傻的看著自己斑駁的手臂,身體難堪的瑟縮了一下。

    好髒。

    少年如是想著。

    於是他又將自己的手臂藏起來。

    可藏著藏著,露出來的部分就更多。

    少年不再動了,宛如沒有任何生機的木偶,充斥著空洞和死寂的眼睛緩緩閉上,“義父……”

    他說:“別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