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三合一

    “……”

    顧眠涼身體微微緊繃,卻沒有任何反應。

    於是少年停手,坐起來垂眸看他,紅唇微勾,似譏似諷:“又不是沒有過,顧眠涼,你在我這兒裝什麼呢?”

    他手指戳在顧眠涼胸膛上,眉梢眼角都浮起了冷意,嘴裡說出來的話,不知是在往誰肺管子上刺。

    “之前在床上弄得我說不出來話的人不是你嗎,讓我叫好哥哥的人不是你嗎?怎麼,是我的腰不軟,還是唔——!”

    少年眼前一晃,反應過來時,二人的位置就上下顛倒了,他被顧眠涼吻著,其餘的話全部都堵住,再說不出半個字。

    顧眠涼呼吸微亂,撐著少年身側,“……別說了。”

    少年啞著嗓子道:“為什麼不能說。”

    顧眠涼靜了片刻,手落在少年小腹上,低聲問他:“這就是你最後想要的嗎?”

    少年笑著攬住他的脖頸,眼角滑落的淚沒入鬢髮,輕聲道:“是……”

    “那好……”顧眠涼輕吻在他右臉的傷疤處,一寸寸往下,像是完成什麼任務一般,嗓音低沉,“我答應你……”

    少年喘息著昂起頭,身上出了一層薄汗,他低泣道:“顧眠涼,你恨我嗎?”

    他這樣逼著他演戲,逼著他做不願意做的事情。恨他麼。

    “不恨,”顧眠涼嘆息道,眼神複雜:“是我欠你。”

    “那他會恨我的吧……”少年撫摸著他的臉,眸色哀傷,“他醒來後,會恨我的。”

    他想起來前段時間,在桃林聽黑衣青年說起過的故事。劍尊與義父同門數百年,義父又痴痴等了這麼久,應當有一個好結果的。

    顧眠涼道:“他不愛我。”

    少年眼中含淚:“他會的。”

    他抬手製止了顧眠涼下一步的動作,在對方詢問的眼神中,抬起胳膊遮住自己上半張臉,掩去眼中的脆弱和狼狽。

    “你走吧。”

    少年臉上分不清是汗還是淚,微溼的烏髮落在枕邊,胸膛起伏不定,“趁我還沒有改變主意。”

    顧眠涼自他頸間抬首,緩緩坐起來,他後背貓抓似的抓痕被滑落的白髮掩住,“……雲浮。”

    少年偏過頭,咬著牙,喉間發緊,吐出又輕又快的一個字:“滾……”

    只這一個字,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顧眠涼微微沉默,片刻後,毫無留戀的翻身下榻,撿起地上落下的衣衫,往身上一披。

    走到門口的時候,他頓了一下,攥著門框的手收緊,低聲說了一句:“是我對不起你。”

    在之後,就是關門的聲音。

    外頭的風颳進來,桌子上的燈燭倏地滅了,屋裡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少年翻了個身,趴在枕頭上,一動不動。

    片刻後,他伸出手從枕頭下摸出一方錦帕來,狠狠的擤了下鼻涕,出氣似的,兇巴巴的將錦帕仍的老遠,然後扯開被子,將自己裹成小小的一團,藏了起來。

    ——

    第二日。

    妖皇驀的察覺一道陰邪的氣息。

    他踏出宮殿,擰眉感應:“這……似乎是有人在妖族布什麼邪陣,奇怪……”

    他感應不到具體的位置。

    妖皇沉吟片刻,招了些人手過來:“去查一下,看看北邊那裡有沒有什麼異常。”

    “是!”

    ……

    北方一座空曠的山巔。

    這裡尚在妖族領域之內,靈氣充裕,距離上古法陣也不遠,是召喚亡靈的最佳之所。

    一道猩紅的法陣將整個山巔籠罩在內,中間放著一口冰棺。

    冰棺上懸浮著一顆邪氣詭異的血珠,盈盈旋轉間,卻透出一股奇異的生機波動。

    猩紅的法陣緩緩擴大,顧眠涼負手站在旁邊,凌冽的風將他青色的衣角吹得獵獵。

    他雙眼眯起,多年的執念即將實現,恍然間,有種不切實際的虛無感。

    血珠越來越亮,終於在某一瞬間光芒大盛!

    陣法沖天而起,血氣幾乎將半個天空都染成了紅色。

    同一時間,狂風驟起!

    方圓千里的百鬼受到刺激,齊齊嗚嚎。

    霎時間,天色陰沉的恍如暴雨將至,怒沉沉的悶雷轟的劈了下來!

    嚟——

    清脆的鳥鳴聲劃破天際。

    一道赤紅的火光以極快的速度飄然而至,威風凜凜的尊貴赤鳥在天空徘徊,三尾長長的翎羽完美而華麗。

    它儀態優雅的輕巧落在冰棺之上,雙翅一展,再次發出一聲清鳴,而後,鳥喙頂了頂那顆血紅的珠子,用靈力托起,緩緩的注入自己的壽元。

    純粹的壽元生機混著血珠的力量,在被陣法轉化之後,慢慢的沒入冰棺之中。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不知不覺就過了半日。

    天空中的雷聲愈加沉悶。

    黯淡的蒼穹之下,唯一的耀眼亮色,竟只有冰棺上的那隻赤鳥。

    顧眠涼心高高懸起,一瞬不瞬的盯著,掌心攥緊。

    血珠吸取的壽元不止三百年,而是直到將近四百年的時候,才堪堪停了下來。血珠慢慢變黑,恐怖的吸力從裡面傳來,森森的鬼魅之氣穿的很遠。

    招魂已經成功了一半。

    化身赤鳥的少年卻暈了一瞬,只覺得那黑紅的珠子似乎要將自己吸進去似的,有種魂魄離體的錯覺。

    “咦……”

    周遭的鬼氣是很好的掩蓋物。

    遠在鬼蜮卻一直觀察這這裡的溪佑發出一聲疑惑,驚疑不定的想到自己之前的猜測,“他們不會真的是同一個人吧……”

    事情過半,法陣即將開始運轉,現在就差最後一樣東西。

    赤鳥轉過頭去,優雅的長頸後彎,眼中閃過一抹狠厲,尖銳的鳥喙狠狠咬在了中間翎羽的尾部。

    “……”

    顧眠涼眼神一顫,下意識上前一步,可堪堪邁出半隻腳,就頓在了原地,手腕上青筋暴起。

    下一秒,赤鳥一昂首,痛苦到極點的悲鳴響徹天地,它銜著那尾華麗的翎羽,身後只剩下了兩尾。

    妖異的血從它身上滲出來,緩緩的蔓延了整個冰棺。

    赤鳥渾身一軟,趴在了冰棺之上。

    斷翎羽之痛,更甚人之剜心刨骨百倍。它渾身的光澤緩緩黯淡下來,宛如即將熄滅的火苗。

    赤鳥虛弱至極的將翎羽往血珠上一送。

    血珠緩緩將翎羽吸收,完全變成了黑色,一圈圈的光暈震開,生生將顧眠涼震出了百米之遠。

    他自然也沒有看見,血珠完全變黑的那瞬間,赤鳥靈魂離體,有剎那沒入了冰棺的軀殼之中,可眨眼之間又再次迴歸本體。

    快的像是錯覺。

    這一切都落入了溪佑的眼中,他笑得難以自制,陰森極了:“顧眠涼啊顧眠涼,還真的讓本王猜準了,你啊,找了千年的人,就在自己的眼前,卻偏偏被執念蒙了眼,看不見……”

    “真是笑死本王了……”

    他將一直留在少年身邊的那縷鬼氣收回來,嘆了一聲:“這麼重要的好消息,本王可要挑個好日子,再告訴你。”

    少年只覺得自己渾身一冷,可緊接著那種感覺就消失了。

    他赤鳥的身形緩緩消失,化成人形伏在冰冷的冰棺之上。

    少年臉色蒼白的近乎透明,陣法還在運轉,說明這世間確實有劍尊的靈魂,直到將亡靈召回來,這陣法才會消失。

    少年赤著腳從冰棺上下來,身上留下來的血蜿蜒在他清瘦的腳踝上,滲入地面,他疼的近乎麻木了,下來的那瞬間,腿軟了一下,差點直接跪下去。

    他覺得自己心跳似乎在減慢,陌生的,從體內升起來的冷意寸寸將他侵蝕。

    他走到陣法邊緣,瞧見顧眠涼神色緊繃的快步走過來。

    少年臉上強扯出一抹輕鬆的笑,忍著眩暈感:“義父,我沒事……”

    顧眠涼沒看他,與他擦肩而過,眼中只有那沉寂的冰棺。

    少年鼻尖飄過一抹寒竹香,他愣住了。

    片刻後,他轉過身,怔怔的看著顧眠涼的身影。

    白髮男子溫柔的將冰棺推開一半,守在旁邊,將棺中人的手握在掌心,恍若對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寶,珍而重之的在那軀殼的手指上落下一個吻。

    “阿拂,快醒來吧……”

    聲音溫柔的不像話。

    少年宛如一個局外人。

    他腳下已經匯了一灘血。少年低頭看了看,窘迫的在地上蹭了蹭自己腳上髒汙的血跡。

    陰沉的天空沒有下雨,但是那灘血跡上卻落了水滴,砸的人心疼。

    少年撇撇嘴,嘀咕道:“哪裡那麼快就醒過來嘛……”

    這麼著急幹什麼,也不知道看看他,他流了這麼多血,連個客套的關心都沒有。

    山巔的風有些大了,吹的他渾身發冷,他束髮的髮帶不知何時斷了,此時散著的頭髮被風吹的揚起。

    少年身形偏瘦,張揚的紅衣貼在他身上,可以看出凸起的骨頭,他打了個哆嗦,搓了搓自己的肩膀。

    “有點冷……”

    前方的顧眠涼像是魔怔了一半,一動不動,安靜的像一個永恆而忠誠的守衛。

    少年還是沒忍住,看著他的背影,鼻子一酸,眼睛紅的像個被拋棄的小獸:“希望你們以後順順利利的,好好在一起……”

    他頓了下,小聲又小聲,眼巴巴的說:“顧眠涼,我走啦。”

    語罷,他轉身走了兩步,又忍不住回頭,眼眶紅紅的,“我這次真的走啦。”

    少年眉間的赤羽已經沒有光澤了,普通的像一塊花型胎記,他見顧眠涼仍舊沒有任何反應,抽了抽鼻子,再次轉身。

    轉身的那一刻,一滴晶瑩的淚倏地墜開,碎在地上。

    這次他沒有回頭。

    悄無聲息的,連腳步都放的很輕。

    ……

    少年漫無目的的走了快三日,腳踝上的血跡漸漸乾涸,腳上添了不少磕磕絆絆的傷痕。

    他不想回妖族,也不想再去回想竹屋的生活。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先前顧眠涼撿他回去,勉強算是給了他一個家,可現在他又成了一個人。

    少年腦中暈了片刻,他安靜的靠在一塊石頭上,仰起頭,等著這股眩暈感過去,胸腔忽的湧上來抑制不住的咳意。

    他皺皺眉,驀的彎腰吐出一口血。

    “咳咳咳……”

    少年習以為常的抬手擦了擦,緩了會,繼續往前走。

    冷風乍起,吹動少年的紅色衣衫,那被揚起的青絲,自發尾開始,一寸寸變成如雪的銀白。

    髮絲被吹到少年的眼前,他一愣,隨即撩起來一縷,看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