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鹿 作品

270 不入虎穴 針鋒相對,宗主出關……




    至今他仍未想明白,當初老祖宗為何沒選他。



    僅因為他私德有虧?可花葉派本就是情修,他修合歡一脈,縱情一些,有何不可?



    還是因為那時候的雲滁看起來比他更有天賦?可百年過去了,他成功結嬰,雲滁卻依舊止步金丹圓滿,難道這還不能證明他比雲滁更適合這個位置?



    便是門中風氣的問題,在有手下人提醒過後,他也去警示了一番,殺雞儆猴,一一清理了,還要如何?



    那真人按照流程,繼續往下走,“既然諸位都沒有異議,那代宗主,此刻可還有話要辯解?白一一已經承認了她的過錯,卻不知您這位長輩,是否能同她一般,有錯就認,有罪當罰?”



    這是今日第一次,他們正面劍指雲滁真人。



    同時,也是雲滁真人第一次回應。



    僅一個,“哦?卻不知,何錯?何罪?雲滁愚笨,還請師叔示下。”



    那真人見她不到黃河心不死,不由微微皺眉,“若沒有你的縱容,她一介小小練氣,如何能潛入禁地,偷走風月圖鑑?若沒有你的庇護,她又怎麼會逃脫在外如此之久,而不被發現?身為代宗主,你就當真一句解釋也沒有?雲滁,你莫不是當真被權勢迷了心智,以至於傲慢如斯?”



    這話從他們口中說出,就尤為可笑。



    雲滁也確實是笑了。



    被氣得臉色發青的真人轉身,聲勢昭昭,“諸位也都見到了!並非我等不願意給代宗主機會,只是,代宗主竟然全然不覺得,這是過錯!反而回以傲慢一笑,這種人,竟也能登上宗主之位嗎?”



    “我請廢雲滁代宗主之位,改立花陽道君!作為年輕一代裡,最早突破元嬰之人,花陽道君本就比雲滁更有資格!”



    “我請廢雲滁代宗主之位,改立花陽道君!”



    十數人同聲附和,聲勢浩大。



    圖窮匕見。



    雲滁真人目光自這些人身上劃過,發現有些人藏得是真深,竟然直到今日才暴露是花陽的人。



    目的達成,終於成功撕破臉,她已無意再往下演戲。



    於是,在這群人繼續陶醉於己身聲勢時,她驟然開口。



    “雲滁只是謙卑請師叔示下,就成了拒不認罪;不過一笑,就成了傲慢輕蔑,師叔這口才,當中是七寸舌,玲瓏口——比魔還高一寸,雲滁實在愧不能相當。”



    “只是師叔既然已經說完了,是否也能容得雲滁說幾句?免得叫旁人以為,師叔仗著輩分,倚老賣老,竟全然不給晚輩說話機會,屈打成招。”



    真人好容易緩下的眉間摺痕一時更深了。



    “你說便是。”



    “在此之前,能不能,讓我先說兩句。”



    一道嬌嬌弱弱的女聲忽而響起。



    眾人抬目望去,見是之前已經認罪的白為嘉。



    真人眉痕淺了些,搶於雲滁真人開口前,問:“你可是還有什麼要補充的?”



    白為嘉今日出現在這裡,就已經證明了,她倒戈花陽道君那邊了,眼下再說什麼,都是雲滁真人的罪證,已經有人不忍心再聽下去。



    “確有。”白為嘉道,“弟子有些糊塗之處,疑心方才是自己聽錯了,百般思慮之後,仍是惶恐,故而想問一問,還請諸位長老斧正。”



    她結結實實磕了個頭,卻不是向花陽手下那個真人,而是向在場所有長老。



    花陽手下那個真人立時感覺到了不妙,可卻已經攔不下她了,這姑娘不知何時早已經挪遠了他旁邊,靠近了那批中立的長老那一側。



    待那些長老點頭表示允可,她幾乎當即開口。



    “弟子不明白之事在於,花長老方才說弟子偷拿了風月圖鑑。弟子實在惶恐,弟子當日確實潛入了禁地,可只是想偷拿一些枯海沙啊,那東西禁地到處都是,弟子動了貪念,便想要拿一些回去,可弟子尚未拿到,便驚動了看守的人,最後慌張逃走。至於說風月圖鑑,那是萬萬沒有的事,偷拿這等寶物,豈不形同叛門?弟子便是萬死也不敢啊!”



    “你方才才承認……”



    白為嘉使勁兒搖頭,“沒有,請長老明察!弟子被抓後,一直以為是當日私闖禁地之事被發現,心中愧疚難當,這才認罪,花長老從未和我說過,是風月圖鑑的事,弟子冤枉!諸位長老不妨想想,弟子若真的幹出這等叛門之事,方才怎麼敢當眾承認?弟子不要命了嗎?”



    眾人點頭,這話確實有理。



    “至於說代宗主包庇一事,就更是無稽之談了。我不怕承認我與代宗主的關係,只是,若她存心包庇於我,我又怎會被花長老抓來,構陷於她?這豈不前後矛盾?諸位明鑑!”



    這話落下,花長老的臉已經陰沉如水,顯然已經猜到她已經反水。



    可明明來之前已經說好了,不說心魔誓,她身上那毒,她是不要命了嗎?



    若非人已經快躲到一眾中立長老堆裡去,他此刻又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必要一掌拍過去,叫這叛徒知道背叛他們的代價!



    可眼下這些都不是關鍵,他們只能暫且略開不提,直指核心,“不愧是雲滁真人的女兒!寧可顛倒黑白,也要維護自家母親的位置,果真孝感天地。”



    “只是雲滁你若連這些都不敢承認,只一味讓女兒推脫,未免太過讓人瞧不起你。昔日花老宗主看重你穩重妥帖,實力深厚,將代宗主之位託付給你,而今百年已過,你自己回首看看,有哪樣達到老宗主的期待?若說行事妥帖公正,僅一個白一一,就道盡了你的私心,若論實力,一個即將繼位的一等宗門的宗主,卻連元嬰期也沒能達到,天底下何曾見過這等的笑話!”



    “你辜負了老宗主的期待,還恬不知恥繼續待在這個位置上,當真絲毫不覺得羞恥?”



    話說到這,便是徹底撕破臉了。



    “理說不過,便準備拿老宗主來壓我麼?”



    雲滁真人只覺得好笑。



    “這些年老宗主的名頭被你們用過多少次,有事無事皆是老宗主,不同意你們安插的人選,就是有負老宗主當年的恩情;不分配得多一些,就是老宗主一閉關,就虎落平陽被犬欺;做得好是永遠比不上老宗主;做得不好更是有辱老宗主聲名……殊不知,最敗壞她名聲的,就是你們這群花家子孫,你們也是當真不怕老宗主出關,以正家法。”



    口舌上,花長老從不服輸,何況如今已經徹底撕破臉,他硬頂了回去,“就盼著老宗主出關,親眼見見,自己曾經選的代宗主人選,如今行事有多麼令她失望!”



    “哦?”



    花長老最煩這一聲“哦”,“你是不會說話了是吧?懂不懂尊重長輩?”



    一聲似笑非笑的聲音,伴隨著咳嗽聲。



    “花小去,你當真是長本事了。”



    宛若一盆冰水從天而降,花長老整個人從靈魂深處開始冰住,雙腿一軟,當即跪在了地上。



    而一直以來有些躁動,但大體上還能維持文雅面孔的花陽道君花松風,亦是渾身一僵。



    再看周圍,已然沒有任何聲音。



    所有人齊刷刷,或跪下,或行禮。



    世界在此刻彷彿成為了真空地帶,連呼吸也變得極為困難,只餘一聲柺杖聲,清脆悠遠,不斷靠近。



    那是個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的女子,卻有著一頭白髮,時光在她身上留下了太多痕跡,可那些痕跡,皆是光輝的刻痕,以至於所有人看到她第一眼,只會覺得深深的臣服。



    這就是當今修仙界,年歲最大的元嬰道君之一。



    花葉派宗主,花無仙。



    元嬰後期,傳聞中,無限接近化神的存在。



    花長老幾乎要語無倫次,張口的時候,他發現他不止大腿小腿在抽搐,連牙齒也是,喉嚨裡幾乎要口吐白沫,只餘一句無限發抖的。



    “老祖宗,您,您……您出關了?”



    或許,他更想問的是,您還沒死?



    畢竟,大部分人都認定,老宗主這回閉關,應該是出不來了,會一直到坐化歸天為止。



    “你很意外?”花宗主的聲音聽起來並不厚重,也並不蒼老,除了偶有一些咳嗽聲,以及手中的柺杖,幾乎看不出她的真實年紀。



    她目光在全場數百人身上掃過,最後落在了那個自她露面起,就差把頭勾到地上,一言未發,連花小去都不如的嫡親後代花松風身上,眼神裡劃過深深的失望。



    隨即她溫聲喚,“雲滁在哪裡?聽說你有女兒了?讓我見見。”



    這一刻,無論是從容淡定,見過大風大浪的雲滁真人,還是仍舊跪在場中的嬌怯少女,神情俱是一僵。



    半晌,兩人才慢吞吞站起,向前走去。



    雲滁未低頭,手卻伸了出來,牽住了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女兒。



    她的手有些涼,少女的手卻似乎比她還冰一些。她於是想起來,為了這次的籌謀,少女被關了七天。



    這七天,這孩子會是怎麼過的呢?



    若是一一……



    雲滁的思緒驟然終止,在對上少女已然恢復過來平靜堅毅的目光時,她明確。



    這姑娘不是一一。



    路不長,很快就到了。



    花宗主慈愛地打量著她倆,尤其是那臉色蒼白,卻半點不見慌亂的少女。



    她拍了拍這姑娘的手。



    “你很好,是雲滁不配。”



    莫名其妙被罵了的雲滁真人:“……”



    花宗主一手牽一個,其他人似乎絲毫不能得到她的關注,尤其是花家的子子孫孫,連一個眼神都欠奉。



    “半月後,召開全宗長老大會,能叫回來的都儘量叫回來,我有事要宣佈。”



    花宗主語氣尋常。



    “至於這半個月,我記得,花葉小會就在這些天?如常舉辦吧,這回,我來主持。”



    聲落,三人消失無蹤。



    全場伏唯,久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