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243章 雛形

 祝纓道:“每年農閒,我也帶人打狼,總不能一直躲著。”

 山雀岳父見她不要求一次將狼殺盡,就不再說別的了。

 他們又各出幾個好獵人,帶著大隊往山中進發。

 打頭的是喜金家的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他身材不高,但是長得很結實,穿著一雙皮靴,揹著弓,手裡提著一把刀,道:“我來引路。”

 在他的後面都是幾家的好手,祝纓與蘇鳴鸞等人都在後面,她們的身後是另一半的隨從。祝纓見這些山中獵人,有部分箭頭是鐵製,喜金家有部分似是銅箭頭,另有一些人的箭頭是骨制或者石制的,並沒有全換成銅鐵。

 他們的刀倒都是鋼刀。

 走了半天,前面的獵人就做了個手勢,說:“這裡有,都別出聲,也別動。”

 他們幾人先循跡向前,等著他找到了狼再發出信號。過了好一陣兒,他又躡手躡腳地回來了,打了個手勢:“前面,兩個。”

 他與幾個獵人輕輕地上前,祝纓也下了馬,尾隨他們。蘇鳴鸞與胡師姐都勸她:“前面危險,等他們回來吧。”

 祝纓道:“我要看看。”不能每次都帶著五家人一塊兒上吧?她的地盤,最後還得是她自己守。

 她慢慢地跟著,小心地學著獵人們的樣子,看他們怎麼走路,都走什麼樣的路。阿蘇家的獵人悄往後退了一步,在她的旁邊小聲介紹:“人有人路、獸有獸道……”

 說了一長串之後,前面的獵人終於回頭說:“別說話了!快到了!”

 他們安靜了下來,獵人們上前,忽地,狼嚎聲起!

 胡師姐抽刀攔在了祝纓身前,祝纓也拔出了長刀,其他人也一擁而上,前面的狼不再嚎叫而是出發了嗚咽。獵人們呼喝著,祝纓看到兩條灰影撲向了獵人!

 獵人雖然多,與二狼也纏鬥了好一陣兒,終於,一狼發出了哀鳴倒在,另一狼要往深山逃去,被一個獵人下了一張大網罩住了,接著一刀結果了它。

 祝纓一直在關注地看著,心道:還好,就兩隻。

 看天色不早了,一行人開始啟程回石頭城。他們將狼的四爪捆起,拿一條棍子從中穿過,像抬豬一樣抬著,隊伍進了石頭城。

 此時將近晚飯,城裡一天的交易已結束,空曠的石頭城內有不少人在閒蹓躂。別的地方可沒有這麼安全又寬闊的場地供人散步,有一個護衛武師一時興起,就在空地上耍一套拳,引來同行喝彩,他們又各施自己的絕技,也有耍棍棒的,也有使刀的,還有互相切磋喂招的。

 一時之間,好不熱鬧!

 城樓上的人看到祝纓這一行人打著火把過來,高聲問:“是什麼人?”

 祝纓這邊胡師姐說:“二郎?是我們!”

 項樂對下面說一句:“自己人。大人回來了,把東門關了吧!等大人進城,再關南門。”

 然後匆匆下了城樓來迎接。

 出動了上百號人,打回來兩頭狼,主要還是五、六個人的成果,仍是引來了一些商人的圍觀。他們指指點點,互相交頭接耳:“大人果然是個實幹的人。”“愛民如子豈是虛言?”“還是跟著大人安全。”

 已定居的人每當這個時候也都是出來看武師耍把式的,又看到了抬了狼回來,也有人認出來後面有他們的家人的,有叫兒子的有叫阿爸的,也有叫丈夫的。城裡更加熱鬧了。

 一行人進了祝宅,大門關上,隔絕了外面的目光。進了議事廳,喜金就主動將兩頭狼獻給了祝纓。

 祝纓道:“誰打的算誰的。”

 喜金道:“是在大人家打到的,就是大人的。”

 兩人一番推讓,郎錕鋙道:“這是第一天,獵物應該給最尊貴的人。以後還有呢。”

 祝纓這才收下了,說:“今天拿它加菜。”

 狼肉並不好吃,他們將兩頭狼都剝皮取肉,象徵性地烹製了一道菜,其餘菜色還是慣常吃的那些。

 因第二天還要出城,這一晚喜金等人都睡得比較早。祝纓卻又叫來了項樂,詢問他石頭城內的事情。

 項樂道:“按歸記載,一共三百八十一戶,一千六百九十八人。其中丁男若干、丁女若干、幼童若干……”

 這些人的年紀多半是模糊的,“山中無日月”,許多人不記得生日,山中也沒有很規範的曆法。即使記性好的人,也不能記得自己出生時的事情,等記事之後再數看過多少回花開,也就只能大概估個年紀。

 他們中的一些人又有一種與山下貧民差不多的情況,既不識字、也不怎麼識數,有時還能數岔了。

 項樂道:“就是這麼回事兒。”

 祝纓道:“打上燈,咱們看看去。不要叫小柳他們。”

 她與胡師姐、項樂二人悄悄出了府,只有花姐知道——狼皮放花姐那兒,祝纓留了一張,又攜了一張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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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頭城,因是建在山上,所以地勢也不得不有所起伏,祝纓仍是儘量給它規劃得整齊。

 居民居住的坊盡力四方,坊內街道也劃得比較整齊。因為人少,交易日又熱鬧,石頭城這裡的“宵禁”執行得並不很嚴格,坊門是開著的。

 三人走了進去,只見有些屋子裡透著橘色的光,有些屋子已黑了。

 項樂低聲道:“這些都有人住的。”

 這裡的房子祝纓只提供了一些簡單的材料,每戶因為按照人口來分房,一般也就是三間正屋加個院子。有的乾脆沒有院子,就臨著坊內的小街蓋著,開門就是街,進門就是屋。祝纓也窮,他們也窮,修完城牆和大宅,大家都不剩多少家底了。

 祝纓現在還等著官糖坊的利潤、明春的宿麥緩解囊中羞澀。

 項樂道:“我白天就來看了一眼,這裡也有里長。”他們也照著自己熟悉的習慣,將住戶編號,五戶、十戶設個里正之類。一層一層的將話往下傳。主要是選家裡男丁多一點的,因為要用到他們維持秩序。

 他們進了一戶里正的家,這人就是之前跟隨打獵說自己給商人帶過路的中年人。他家裡還有一個老妻,三男兩女五個孩子,所以他的家也稍大一些,正房之外還有偏屋。

 大門一打開,祝纓也不進屋,就在院子裡等著。里正搬來了椅子,喊兒子去叫人。又要上茶,又要掌燈。

 祝纓道:“無坊,等他們來了再說。”

 聽說她來了,許多人又過來圍觀,牆頭上一左一右兩排的腦袋,還有人紮了火把,把個小小的院子照得燈火通明。

 她也不坐,等人齊了就往門檻上一站,說:“白天得了兩頭狼,雖不是咱們親自打的,不過金縣令送給我了,我說了要分給大家。”

 里正道:“咱們沒出力,就是大人的。”

 祝纓道:“他送給我的禮物,我不好不收,我留下一張狼皮,另一張在這裡了。要裁了分給你們也是無用,先給你們看看,寄存一下,等這個月打狼完了,一總來分。”

 人們聽她這麼說,心道:大人跟傳說的一樣。

 祝纓這麼通情達理的,還跟他們解釋,反而讓他們有點遲疑,都含糊說:“好。”

 祝纓道:“莫將人家牆壓塌了,都回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項樂又吆喝一聲,人潮才漸漸褪去。祝纓心道:功夫用在哪裡,哪裡能看著見。福祿縣的百姓聽我的話,別業這裡反而更聽項的,可見我之前沒在他們身上下太多的力氣,這樣可不行。

 她笑著問里正:“方便進屋說話麼?”

 里正忙說:“大人請。”

 祝纓拿出了極大的耐心,與里正細談,問了他的來歷:“我看你與他們有些不同。”

 里正道:“小人家裡原是南府人氏,因開罪了黃家,只得逃到山裡。在喜金家的寨子裡住過幾年,唉……他看了小人家裡的手藝,要給他做奴隸,小人家裡只好往深山去,也不敢與頭人家相處了,就自家人過活。”

 “思城縣人?”

 “是,小人也姓黃。唉,要是大人能早些年到思城縣就好了!”

 黃里正家有個木匠手藝,祖傳的,家裡還有二畝地,自己種糧自己吃再有個手藝賺點零花,也能餬口。不幸跟黃十二郎是本宗,也就是說,他們的家很近。黃十二郎他爹要擴建他的大宅,就得侵佔別家的宅基地。

 黃里正家不給,還要跟族裡控訴,黃十二郎他爹並不比兒子善良,同宗人的便宜他也佔。逼得黃里正的爹帶著老婆兒子跑了。

 因為有點手藝,黃里正拐了寨子裡一個跑出來的姑娘,也算有個家。他家原是莊稼人,在山裡辛苦開出一點薄田,他又給商人當嚮導之類,勉強養活了幾個孩子。一聽到以前見過的商人說有石頭城的消息,他就跟著商人到了這裡,一看之下馬上決定搬過來!

 不為別的,就為官府一個月一次辦大集,許多商人都跟著祝纓進山不自己走了,他給商人當嚮導的活計就銳減,眼瞅養家困難了。

 說的時候卻還是要說另一個原因:“咱信得過大人。”

 項樂道:“他來別業最早。”

 祝纓點了點頭,又問他現在的生計。黃里正道:“也在咱這城外開幾畝薄地,今秋已收了幾石米,再做些雜活。”

 祝纓又問他石頭城的情況,問他怎麼看的。

 黃里正小心地問:“大人,小人聽他們管這裡叫別業……真的是大人的別業麼?”

 祝纓點了點頭。

 黃里正舒了一口氣,道:“要是大人的莊園,咱們就紮根在這裡、投效大人啦。這要是新設的縣……”

 “你就不願意了?”

 黃里正苦笑道:“那就聽天由命了。這裡四面都是獠人,沒有大人這樣的人物……”他說著,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