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241章 秩序

 眾人齊聲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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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飯後,郎家一家人回到自己的院子裡,郎老封君道:“你們兩個,都給我過來!”

 郎娘子道:“阿媽說話,我們都聽著呢!”

 郎錕鋙眼見兩個又要吵起來,忙說:“在義父家裡,都安靜一點!別叫阿蘇家的人看了笑話!”

 兩個女人的聲音都低了下來,郎老封君道:“阿蘇家的小妹,是不是在你義父家裡養著的?”

 “是。”

 郎老封君道:“那你也把阿發送過去!”郎錕鋙的長子叫阿發,不是因為他的父母想他發財,因為這個發音在塔郎話裡是聰明的意思。

 郎娘子眼睛一瞪,道:“他還小,那裡又有阿蘇家的人。要是出事兒了怎麼辦?”

 郎老封君道:“在大人那裡,沒見山裡人出事的!早先叫阿蘇家搶了一步,現在不能總是比人家晚,我看大人挺喜歡阿發的!孩子從小學東西快。寶刀現在學話就慢!”

 郎娘子道:“那是他笨。”

 “我兒子笨,你兒子聰明?聰明就送下山去!他們又記數又記字,這個就比咱們只靠腦袋和畫圖好!就學這個!”

 郎娘子道:“那萬一……”

 郎老封君大手一揮:“那你們還不快給我多生幾個去?!”

 另一邊,蘇鳴鸞又將蘇喆帶到祝纓面前,叫她“跟阿翁好好說話”。蘇喆只嘟了一會兒的嘴,被花姐一鬨就又笑了:“我想姑姑,想太婆,不想阿翁的。”

 聽得眾人都笑了起來。

 蘇鳴鸞主動向祝纓提及了番學的事情,她說:“我一向喜歡多學一點東西,義父知道的,阿蘇縣就是這個樣子,打一開始就習慣派女人出來,這回還是有好幾個女學生。我同女人講話更方便些。”

 祝纓道:“這有什麼關係?只要能學會、有本事,我不挑人。你也不要挑。”

 蘇鳴鸞道:“我不挑的。”

 祝纓又問:“那有沒有人願意學醫呢?”

 花姐發出一聲輕嗔,祝纓笑著看了看她,又對蘇鳴鸞說了番學裡醫學博士的事情。蘇鳴鸞道:“真的麼?那可太好了!小妹回來就說,姑姑能救人。義父,再給我兩個名額?”

 祝纓道:“你報,我批。”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雙方都比較滿意,蘇鳴鸞帶著女兒安心回房睡覺去了。

 張仙姑這兒卻睡不著了,她還是覺得自己這家太空了!她帶回來兩車的被子,到了一分,自己房裡的箱子裡竟只有兩條多餘的被子了!其他的傢俱更少,京城祝宅本就比別業小許多,屋子也少、地方也少,來的時候一些大件祝纓也都不讓帶!

 張仙姑一邊嘟嘟囔囔地將帶回來的書放到祝纓的新書房內,一邊說:“得量一下尺寸,接著打傢俱!”又尋思著住得久了,就得要結實的,不能再用竹器了!

 她順手翻出了一套文具帶回自己房裡,挑亮了燈芯開始寫字!將要準備的東西一條一條寫一寫,拿給女兒去辦。

 祝大看了,說:“你還識字哩!”

 “滾!”張仙姑說,“別煩我!”她識字,但是寫得不好,越寫越煩,正要找個人出氣。

 老兩口又拌了幾句嘴,祝煉和祝石都縮在房裡,一聲也不吭:害!習慣了!

 吵了一陣兒,祝大道:“你又寫不好,明天叫花姐來寫,她寫得好,又寫得快,又會安排事兒。你明天同她一道商議著寫多好?”

 “花兒姐都做官兒啦,明天不得跟老三一塊兒幹事啊?不能耽誤了老三的事兒。”

 祝大道:“那明天叫錘子來寫。”

 “我偏自己寫!”

 兩人又吵幾句,忽然,都住了口。張仙姑臉色煞白,哆嗦了一下:“老頭子,你聽到了沒有?”

 “聽、聽到了,狼!咳!咳!”祝大重新挺起胸脯,“我去看看!”

 “看個屁,咱在城裡,可不是以往那樣了……”張仙姑在他的背後小小聲地說,說著說著也笑了。

 祝大看了一回,自然是什麼也沒看到的,只看到天上一輪月亮,他大聲咳嗽兩下,大步踏回了房裡。邊走邊想:這些畜牲!明天跟老三說,帶人都打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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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纓此時也在凝神靜聽。

 狼嚎,她並不很陌生,聽不到才有點奇怪哩。在老家的時候偶爾也能聽到一些的。不過老家人煙稠密,狼等閒不進村,只有在冬天沒吃的時候才會從山裡躥出來。而這裡正是山區,還是深山老林。

 項樂道:“別業這裡能有這許多人投效,也是為了避這些山間兇險。大人建此別業,活人無數,功德無量。”

 祝纓道:“沒有我,他們的日子也還是會過下去的。”

 “那會多死很多人的。先父還在世的時候,家裡與山裡交易漸多,也聽他們說,鬧狼、野豬,有時候還有虎。虎狼冬天餓極了吃人,野豬更糟,還拱地,根都刨了。”項樂說。

 祝纓輕嘆一聲:“都不容易,我與他們互相扶持吧。說正事。”

 項樂忙收了感慨站正了,祝纓道:“你既然知道其中的辛苦,願不願意照顧一下他們?”

 項樂小心地問道:“大人的意思是?”

 “這個別業,你和項安輪流來照看一下。”祝纓再次恨自己可用之人少。人才也有一些了,但都不適合拿來經營她的別業!別業的人越來越多了,不能隨手薅個商人就來用了。也不適合隨便弄個人來就摸到了她的老底兒。外人當這裡是她的別業、是個避風的集市,就夠了。

 這個地方是她的根本,得是自己信得過的人才行!得是不會背叛自己,哪怕朝廷有令也不至於出賣自己。還得差不多能夠管理這個別業,當然她以後肯定會將一半的時間放到山裡。梧州是羈縻州,她進山名正言順。

 在她不在的這些日子裡,得有人看山上這個家,她真正的“家”。

 花姐其實是個更可靠的人,但她有自己的事業,番學也不能不管。

 她現在身邊有胡師姐,無論是傳訊還是護衛都足夠用,還有刺史府的許多人可以支使。別業這裡就不一樣了。得有自己人!

 項樂沒想那麼多,馬上說:“是!”他與項安從來都是將自己視作祝纓的人,祝纓待他們項家也厚道,他更無疑慮。

 祝纓道:“有可靠的人,可以先留用。還有——”她豎起指頭往屋外示意,“守衛也要招募起來了。有城,可以不怕狼,才開好的地不能叫野豬拱了,也是要打的。”

 “是!”

 “你侄兒也快到了,是不是?”

 “是。家裡娘和嫂嫂都願意。”

 “明天開始你就著手接管別業,前面的值房要用起來。”

 “是。”

 不遠處的山上,一匹狼對月長嘯。石頭城內,一個衣衫襤褸的人在一塊破舊的生羊皮下蜷緊了身子,他忽然睜開了眼,往記憶中門的方向跑去,想檢查一下門栓。中途被火塘的沿兒絆了一下才醒過來,又摸索著回稻草鋪上躺下了,將生羊皮往身上一拉,又安心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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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姐拿厚布套包著一瓷盅雞湯,聽到狼嚎也輕輕地驚了一下,又抱緊了湯盅,快步走到書房裡:“又熬夜!”

 祝纓放下筆,抻了個懶腰:“就睡!”

 “都到家了,還這樣。”

 “還有好些事呢。”

 花姐將湯放下,拿了勺子來:“來,吃。”

 祝纓一邊吃一邊說:“以後你也會這樣忙的。”

 “我願意。”

 兩人隨意胡扯,祝纓說:“我讓項樂和項安輪流過來照看別業。”

 “嗯。他們都是可靠的人。可惜咱們合用的人太少啦。”

 “以後會多一些的。”

 花姐喜道:“你說會有,就一定會有的。是有什麼好事要發生了嗎?”

 祝纓道:“那得看我怎麼做了。有易有難。簡單一點的,我現在就已經做到了,難的那一種,是真的難。”

 “怎麼說?”

 “你知道秩序的意思嗎?”

 “嗯?”

 祝纓道:“王相公曾對我講禮與刑……”她慢慢地對花姐講了與王雲鶴的那次長談。

 花姐道:“我還以為,朝廷能許大理寺有女官,是女人以後有指望了。如果連王相公也這般說,那可真是……”

 “那可真是隻能靠自己啦!因為女監沒有破壞秩序,它在維護或者說是修補。你、小江、蘇鳴鸞是羈縻,現在不在秩序之內。我,破壞了他們的秩序。秩序高於禮法,所以才能有所謂不合禮法之事出現。

 我得有自己的秩序,建自己的塔來替代他們的。全部都替了我也是沒這個本事的,可哪怕只是修修改改,我也得有自己的東西拿出來。給自己說話,讓許多人信我、為我講話,就像許多人為維護他們。至少在這裡得這樣。

 小巧小智,或許能周旋個自己風光無限,譬如太后臨朝百官拜伏,己身而已。你我一代為官,阿蘇縣至多到蘇喆兩代,再下一代我也不能保證其心性、心智、權變能夠繼續坐穩位子。秩序是塔,也是洪流,萍浮水上,不叫凌駕。一個浪頭打下來,屍骨無存。我願為島、為岸。得有個自己的塔。”祝纓越說越多,她很少有機會將真正的想法說出來,她發現表述出來、有人聽,確能促進自己的思考。

 “那你打算怎麼辦?”

 “先印點兒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