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221章 狩獵

 祝大沉默了一下:“唉,也行!橫豎天兒不錯。”

 於是拔營,往前挪了三十里,又紮營。

 期間,府城也不斷傳些公文過來。祝纓臨行前將府衙的事務交章炯暫代,又讓李司法繼續清理街面。此外,唐師傅那裡的事兒是由小吳留在府城裡不時查看的。小吳派人送了張清單來——唐師傅又支領了十貫錢!

 小吳夾了寫抱怨的小紙條,他寫小紙條比寫公文還溜。不外是告狀,唐師傅花錢太快了!祝纓的公廨田早在去年就試種了點秋甘蔗,自己是有收穫的,此外又買了不少甘蔗。唐師傅就跟不花錢似的,一天能用掉上百斤甘蔗。還有炭,熬糖是要用炭火的。唐師傅還買了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什麼石灰啦、木炭啦,等等。

 他拿您的錢開雜貨鋪子了!小吳如是寫道。

 買就買了,買完了往好好的柘漿裡面加!

 您沒讓他造毒藥吧?!小吳又寫道。

 祝纓看了直樂,這些她都知道,她在府城的時候即便是收宿麥期間也沒忘了唐師傅。每天必去看一回,記錄一些唐師傅的實驗,自己離開了,就安排小吳去記錄。這些都是有用的信息。唐師傅現在主要研究的是如何做出糖霜,以及大塊的透明的糖。

 “褪色”祝纓在本子上著重記下了這兩個字,將字體寫得大大的。

 然後給小吳批覆:給他。

 最後提筆再安排一件事——開放山林池澤一段時間以作補償。並且讓小吳“一定要執行”。寫完這一條,她特意讓顧同看。

 顧同道:“老師還是這麼憐惜百姓,不過我看他們生活尚可呀。宿麥也有得種,且宿麥這兩年也不收稅。比起當年福祿縣可好多啦,不用您再補貼了。”

 祝纓在福祿縣的時候,將縣衙手中的一些地方定時、定人開放,以補貧苦百姓之木柴等的不足。可以允許他們冬天進山每人砍若干的木柴來用,也可以定量捕獵。一年就開一到兩次。那是因為福祿縣窮啊!南平縣這兒,沒那麼窮。

 祝纓道:“人家還指望打點兒野雞兔子弄點肉吃,又或者賣了補貼家用呢,咱們來這一禍禍,咱們打獵高興了,他們原本的生活怎麼辦?本來能換點鹽的,現在就只能白水煮菜。人都是要過日子的。你號稱是心繫天下想要造福於民的,那就把這個給我牢牢記住。你要是不知道最窮的人怎麼過日子,就不算能夠做好官。你要是隻想升官職官位,我對你就另有安排了。”

 顧同肅立,雙手捧過了給小吳的指令,認真讀了一遍,道:“是。”

 “發回去吧。”

 “是。”

 這天夜裡,胡師姐突然醒了過來,她與項安、花姐住在一頂帳篷裡,靠著祝纓的帳篷。這是一種直覺,屬於常年跟著商隊押隊當護衛而養成的習慣,說不出來為什麼,就是不對勁兒。

 她悄悄地掀開被子起身,撩開門幕的時候,項安被聲音驚醒:“師姐?”

 “噓——”

 項安點點頭,也飛快攏好衣服、繫好腰帶,提了刀。二人才出帳篷,狗叫了!

 營地裡許多人都醒了,有獵戶喝斥獵犬的,也有獵戶提起了鋼叉的。此時才到子時,是祝纓剛剛吹燈要睡覺的時候。她從帳中坐起,穿好了衣服提起了刀,她沒有點燈,悄悄地走到大帳外面。他們一家三口住一個大帳,老兩口也醒了,祝纓道:“別動。我去看看。”

 營地裡的火把多了起來,影影綽綽地,照著幾個模糊的影子往山那邊的跑去,一拐,不見了。

 營地裡眾人議論紛紛,祝纓道:“沒事兒,都不用擔心,該輪班的輪班。”

 自從外出她就又開始研究安排如何紮營。以前沒幹過這個事,也不知道軍中是怎麼弄的,不過很多事情自己一上手就能察覺到了。比如安全問題,比如位置,比如生活方便等等。

 她現在選的地方是一處比較安全方便的空地,主要危險可能是來自於西面的山區,就選一處只有一條通向西方的路的近水平地,這樣只要警戒一個方向就好。不能離河太近,春天了,河水可能會暴漲,也不能太遠,那樣取水不方便。

 照今晚的情況來看,這個安排還是比較奏效的。她又讓給狗子喂點生骨肉,重新回帳篷睡了。

 一夜無事,第二天,她爬起來神清氣爽,營地裡大部分人卻哈欠連天——他們都沒太睡好。張仙姑道:“出來有些日子了,咱們該回去了吧?巧兒她們幾個在家裡,我不太放心。”

 祝纓道:“行,那叫阿同陪你們先回去。”

 張仙姑臉上變色,道:“我說的是你!”

 祝纓笑笑:“我再在這兒過兩天。”

 張仙姑道:“不行,你得跟我回去。”祝大也咳嗽一聲:“就是!咱現在又不是那值不錢的人!”

 祝纓笑笑:“我再耍會兒。”

 她翻身上馬,到了南方很少有機會在寬闊的地方策馬奔騰,即便是官道,跑不幾十裡就是各種上下坡又或者是彎路。這一片勉強算平一點,馬也快活了幾分。

 項樂等人忙也上馬跟著,胡師姐亦是緊隨其後,她不太擔心祝纓。幾天前,胡師姐親眼見證了祝纓是如何從一個狩獵的生手,變成現在這樣“能看”了的。

 祝纓以前從沒參與過圍獵,她馬騎得還不錯,箭法也還行,這兩樣用到打獵上比較生疏。紮好了營,就先放了兩箭,換來了獵戶熟手懶洋洋的笑。獵戶們起初又當是個“貴人”無聊時的消遣,他們也不在意,知府是個好官,想玩,大家就陪著玩。都準備給她驅趕獵物了。

 豈料祝纓射完半袋箭,策馬獵取的手藝就慢慢熟了。

 然後是與獵戶探討,又習了“圍獵”之法,有時候是“圍獵”,有時候是自己追蹤獵物,日日不空手。

 胡師姐跟著,只怕出現突發的狀況,並不擔心祝纓打不著獵物。

 果然,祝纓放出連珠的兩箭,都插在了一隻老大的兔子身上。項樂驅馬去揀,祝纓突然道:“小心。”然後張開了弓,她對著的地方,有幾騎從山上衝了出來。騎士後面,又拖拖拉拉跟著幾十號途步的人。

 項樂兔子也不撿了,撥馬回來,斜在祝纓的前方警戒。祝纓眯著眼,看著對方由遠及近,那是一個穿黑色對襟短坎肩的人。再近一點,就能看到坎肩邊上鑲著的窄窄的繡花邊。

 來人衝了下來,看到祝纓一怔:“是你?!”

 祝纓看看對方,頓了一下:“哦,是你。”

 嘖!見過的,當年她還沒給蘇鳴鸞當義父,到山寨裡“做客”遇著利基家的偷襲砍了蘇鳴鸞族叔的頭。當時頭就別在這個人的腰間,然後人頭就被祝纓給扣下來了。

 這可真是太巧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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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來匹馬動靜不小,營地也騷動了起來。張仙姑和祝大心裡嘀咕著早該回去了,這個時候卻都沒出聲,都安靜地跟花姐聚一處,時刻準備聽閨女的招呼。

 丁貴等人也紛紛開始收拾,獵戶們都牽好了狗,拿著鋼叉準備著。“邊境”上的小型摩擦一直都有一些,一般也不輕易死人,群毆比較常見,見血受傷也比較多。今天特殊,有知府,他們準備好了打一場厲害的。

 對峙的雙方沉默了一陣兒,山上衝下來的人本來是要喝問的。問什麼人,跑來幹什麼,別擱這兒亂跑。他是得到了消息,山下有土財主打獵,這個常見,總有不知死活求刺激的。後來是聽說山下有大股的兵馬調動,他警惕了起來。

 接著,又傳消息說兵馬走了,但是營盤看得嚴。他就決定親自來看。

 到了一看是熟人。

 祝纓雖記得這個人,卻並無別的想法,這人記祝纓就記得非常的深。他當年都得手了,是極漂亮的一次狩獵,半路殺出個小白臉兒壞了他的好事,他白跑一趟,那一手連珠箭讓他記到了今天。祝纓這幾年模樣也沒怎麼變,他一眼就認出來了。

 他比當年又顯成熟了一點,鬍子也蓄長了一點,祝纓反應一下從腦海裡搜出這個人來。

 這人沉聲問道:“又是你?你是什麼人?不在福祿待著又來搗亂?”問完,對身後吆喝了兩聲,身後一個人跑出來將他的話用南平方言重複一遍。

 他對山下的情況知道得不算太詳細,他以前知道祝纓是福祿縣的,跟阿蘇家關係好。後來祝纓升職,稱呼變了、官職變了,地盤也變了,他弄得不太清楚。

 祝纓道:“我是南府的知府,在南府的地面上行走,你冒出來要幹什麼?”

 兩人隔著不到二十步,祝纓看到那人的表情變了一下。那人道:“你會說我們的話?你是什麼人?”

 祝纓笑了一下:“告訴你了,南府知府,你是什麼人?”

 那人道:“這片山的主人,這裡的頭人!”

 “名字呢?”

 “問人名字,不報自己的名嗎?”

 “祝纓。”

 “寶刀,”那人驕傲地說,“能砍頭的刀。”他出生的時候,他的母親夢到了一把寶刀,他父親就給他取了這麼個名字。

 祝纓點點頭:“這麼說往西的山裡你能管些地方了?你有幾個寨子?都能做得了主嗎?做不了主就換個人來說話。我的地方,我能做主,你呢?”

 “寶刀”因她會說利基話而稍稍緩解一點的表情變差了:“當然!”

 祝纓道:“你還沒說你能管多少寨子、多大的地方呢!這裡上個月跑了一個殺了人的罪人,很兇,不好,你要能管得著,就讓寨子小心一點吧!”

 “咱們各人管好各人的事!”

 “你究竟能管幾個寨子?要是管不著別人,我會與別人講的,不能叫人不知道吃了虧。”

 “寶刀”怒道:“這裡大小十個寨子歸我管!我的地方不比阿蘇家的那個女人小!”

 祝纓點點頭,道:“那好吧。這樣,你如果抓到了人,交給我。你寨子裡如果有人殺了人逃到山下來,我也抓了還給你,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