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第 183 章

    票號一張紙而已。

    錢肆掌櫃讓眾人安靜,笑臉迎客說道:“若想兌換銀兩,還請諸位貴客排隊入店,一一妥辦。”佯裝一副不欺客的嘴臉。

    可掛出的牌子卻寫著“五兩銀兌十兩五錢票號”,兌率又漲了,跟糧食一樣,成倍而漲。

    其實換不換銀兩已經無濟於事了,錢肆背後是大氏族,米鋪背後也是大氏族,怎麼換也逃不出大氏族的手掌。

    老百姓自然不依,卻又無計可施。

    等到老百姓們眼底盡是落寞之色時,錢肆掌櫃又適時抖出些消息,讓百姓們重燃希冀,他說道:“諸位貴客在泰德錢肆門前這麼圍著,全然無濟於事,泰德開了這麼多年,誰都知道,靠的是一個‘信’字,這兌率的變化,看的是糧市米價高低,先是米價漲了,泰德才漲的兌率。”

    滿口的鬼話騙百姓,把禍端推給“米價”。

    又建議道:“諸位在這裡耗著,不妨去雙安州州衙擊鼓鳴冤,求那位年輕有為的知州大人,讓他出面管治這些不法糧商,壓著糧食的價格不漲,只要米價不漲,諸位貴客的銀兩自然也就回來了。某聽聞說,這位知州大人是奉天子之命,執尚方劍南下就任的。”他雙手比劃了一下砍頭的動作,瞪大眼睛問道,“尚方劍連皇親貴族都能砍,這份厲害,諸位貴客都省得吧?”

    在這山高路遙的閩地,一個小小的錢肆掌櫃,豈會知曉“尚方劍”的事,顯然是背後的人吩咐他這麼說的。

    老百姓們只在說書先生那聽聞過“尚方寶劍”,只覺得是個無所不能的寶物,一下子眼眸發亮,似乎找到了救星。

    彷彿只要雙安州知州大人出馬,所有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此事一傳十、十傳百,泉漳一帶,一大群老百姓湧入雙安州,聚在州衙門外,跪地不起,聲聲嚷嚷著求知州大人執劍砍奸商、抑制米價上漲。

    他們沒曾想過,他們是漳州、泉州之民,不去府衙求情,反而跑到雙安州來,這本就不合理的。

    中了賊人的奸計。

    ……

    雙安州州衙裡。

    聲聲哀嚎如哭喪,聽得簷瓦也震三震。

    老百姓們跪在門外求情,裴少淮不能迎門相見,也不能離開,只能把自己關在衙房裡,努力壓著心底的怒氣,儘量讓自己平靜下來。

    明知是對家挖的一個坑,他豈能跳下去?不是他擺架子、不體諒百姓疾苦,而是,一旦他答應了老百姓,這場“糧荒”會越演越烈,會死更多的人。

    他早前想好的對策,算準了老百姓的餘糧能撐多久,算準了齊、陳、包三家的商船什麼時候運糧回來,也算準了要如何投放糧食、逐步壓制住糧價,似乎都很妥當。然而他忽略了一點,小小風吹草動也能引得百姓恐慌,而恐慌是最容易煽動的。

    恐慌出現在了他的計劃之前。

    裴少淮愈發覺得,這場動亂背後的謀士很不簡單,不僅精通錢術,還精通官術、心術——能夠精準算到他的每一個弱處,再一刀刀剜進去。

    一連五日,裴少淮留在州衙裡,硬著心腸,就是不見。州衙外頭的老百姓陸陸續續離去,步履寂寥,眼神絕望,令人不忍。

    最後還剩下十幾號人還在蹲守著。

    這日,包班頭帶著二十七公從側門悄悄進來了,領他去見裴少淮。

    “知州大人。”二十七公一把年紀了,還是恭恭行禮,他眼中神色亦是複雜,勸道,“知州大人若是真有尚方劍,是不是該出去試一試?”

    裴少淮一愣。

    屋中似乎連光照裡塵埃都定住了。

    許久,裴少淮才嘆息道:“二十七公,不是本官不願意出手,而是一旦壓了糧食價格,會死更多人。”

    跟真正的旱災、蟲災相比,這場人為的糧荒,並不算十分嚴重,糧價水漲船高,買賣糧食有利可圖,出不了半個月,便會有潮州府的商販想方設法運糧過來,緩解此地的糧荒——見利誰能不起心?

    再撐到夏日商船歸來,秋日田畝糧收,這場糧荒便算過去了。

    但是,如果裴少淮出手抑價,糧商無利可圖,江浙、潮州的米商就不會運糧食過來。

    這跟鹽引是一個道理。

    如此的情況下,老百姓手裡有銀兩也買不到糧食,根本撐不到同安城的商船回來。

    “老頭子明白,無利則不往,大人是真正在為百姓考慮。”淚水潤了眼角皺紋,二十七公擔憂道,“可為了外頭那些人,搭上了大人的名聲,老頭子為大人感到不甘吶。”

    一個真正為民的清官,不應當是這樣的待遇,更不應當揹負罵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