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多多 作品

第97章 先婚後愛(10)

    *

    一陣風吹過, 裹挾著細密小雨,如針扎一般劃過裸露的皮膚。

    葉然回過神,眼神逐漸變得清明。

    剛剛咖啡館內的一幕幕彷彿情景重現一般閃過腦海, 他以第三視角旁觀著程嘉銘的一舉一動,某一瞬間,依稀從程嘉銘惱羞成怒的臉上,看出幾分羞愧與躲閃。

    葉然緩緩眯起眼。

    他掏出手機,頂著細雨朝車站走去, 路上行人寥寥,小水坑被打出細碎的聲音, 他卻出奇的冷靜,在安瑜接通電話後, 單刀直入道:“阿瑜,你幫我查下程嘉銘。”

    安瑜咋咋呼呼的聲音響起:“什麼?這狗……咳,這傢伙又幹什麼了?”

    葉然沒有回答他,道:“只是猜測,我今天約他見面了,他表現得很奇怪。”

    電話裡, 安瑜敏銳的聽出他的言外之意, 幾秒後, 他咬牙切齒的聲音才響起:“好,給我一天的時間,他的行程好查得很, 我去套套阿明的話。”

    阿明是京城gay的通訊錄, 也稱京城八卦小達人,北美、歐洲留學圈的八卦他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安瑜是個風風火火的性子,急吼吼地掛斷電話, 便著手去查程嘉銘的事了。

    葉然握著手機,眼瞼低垂。

    ……他更希望是他猜錯了。

    程嘉銘在他的印象中,一直是一個燦爛愛笑的大男孩,但現在看來,他對程嘉銘的印象,似乎一直都產生了偏差。

    下雨天路上車很少。

    耳邊響起一聲喇叭聲,他下意識偏過頭,看見一輛緩緩停在身邊的黑色賓利。

    賓利車身被雨水打溼,如潑了墨。

    葉然正在茫然,後車窗平穩下移,沈時的臉露了出來。

    “上車。”他目光掃過葉然被雨淋溼的衣角和褲腿,眉心微蹙。

    葉然臉色有些白,他本就是很白的膚色,被冷風一掃,衛衣緊貼著清瘦的脊背,像一隻溼了皮毛的流浪貓。

    葉然自然不知道自己在沈時眼裡是什麼形象,他連忙收起傘,上車前抖掉身上沾得雨水,一進車廂,暖氣拂面而來,空調扇葉發出細微的嗡鳴,好像一下從冬天進入春天。

    旁邊有烘的溫暖的毛巾,葉然從沈時手裡接過來,擦了擦臉。

    放下毛巾後,沈時又遞過來一杯熱飲。

    紅豆奶茶。

    插入吸管的剎那,有醇厚的奶香飄出,茶湯應該是熬煮過的,不膩不甜,葉然喝了兩口,冷的發白的臉色才緩和過來。

    他沒問沈時車上為什麼會準備奶茶。

    在葉家的時候,每每他煮了奶茶沈時都會喝完,兩個人一人一杯,正好夠一個小奶鍋的量。

    果然,奶茶這種飲品,連霸道總裁也逃不過。

    葉然嚥下甜香的紅豆,車子已經重新啟動,下雨天車速不快,路上不少行人被風吹的直不起腰,車窗漸漸被斑駁的雨痕遮擋,葉然收回視線,聽沈時不鹹不淡的問:“怎麼不讓老李送你。”

    老李是沈時從海城時就在用的司機。

    從葉然和程嘉銘放出訂婚消息開始,老李便沒再陪沈時出來過,被他放在葉家,給葉然和沈父沈母用。

    現在開車的一直都是許文,許文如今除了特助工資,還拿了老李的工資,一時間五味雜陳,覺得駕照考的挺值。

    葉然不明所以:“李叔?”

    他想到這些天因為閒的不行,每天幫他搗騰葉家後花園的老李,猶豫片刻,委婉地問:“李叔是不是最近身體不太方便?”

    沈時微微掀眸,拿著報表的指尖稍頓,黑沉的目光落到葉然身上,聽他無知無覺道:“我看他好像沒有事情做。”

    難道是得罪沈時,被貶了?

    葉然百思不得其解,又喝了口醇香的奶茶。

    沈時沉默著,沒有說話,放在車載桌面上的手機這時亮了起來,他垂眸瞥了眼,看見老李慌里慌張發來的消息。

    老李:[先生,我剛才一個沒看住,小少爺自己打車出去了。]

    老李:[我現在就去接他。]

    沈時拿起手機:[不用,我送他回去。]

    老李:[小少爺在您那?]

    老李:[好的好的。]

    時間已經不早了,快到中午,許文朝城南的私房菜館開去,葉然沒有拒絕,沈時的口味和他幾乎一模一樣,同樣不愛吃辣,喜歡吃清淡、甜醋口的食物。

    這傢俬房菜館的味道很熟悉。

    直到這頓飯吃完,被沈時送回葉家後,葉然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在陳媽沒來京城前,沈時打包帶回來的食物似乎都是這個味道。

    他站在客廳愣了會兒,無意間看到笑盈盈的買了新鮮蔬菜回來的陳媽。

    陳媽拎著大包小包,看見他心疼的不得了:“哎呦,小少爺啊,這麼冷的天你怎麼就穿個衛衣,晚上我熬點魚湯,你和大少爺都得好好補補。”

    “這大少爺,以前在海城的時候也沒見他這麼忙,這來了京城見天的看不見人影,你們啊,現在不知道保護身體,老了就要受苦了。”

    她絮絮叨叨的,聲音迴盪在從葉然很小的時候起,就總是靜默無聲的葉家,這間空蕩蕩的屋子,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便多了許多人間煙火氣。

    他忽然間有點怔忡。

    ……沈父沈母經常要去走訪親友,沈時一日三餐除了晚飯,也都在公司吃。

    那陳媽,究竟是來照顧誰的?

    ……

    車子駛離葉家。

    路上風雨飄搖,街邊雨景飛速晃過。

    吃飽喝足後有些犯困,許文強打著精神,仔細開車。

    後座上,沈時也沒有休息,他手裡拿著用不透明文件夾裝起的報表,蹙著眉心在看,不知看見了什麼,他沉著臉,從一旁拿過鋼筆,標註似的寫起來。

    許文無聲的收回視線,默默嘆了口氣。

    *

    週六沈時要在華庭辦酒會的消息,如暴風雨般席捲了整座京城。

    許多老總一時間還以為自己是不是聽岔了,打從來到京城起,沈時便一直遊離在京城經濟圈子之外,像是真的只是來探親,又像避嫌。

    沈氏身為龐然大物,哪家企業不想爭取個合作,分一塊蛋糕嚐嚐鮮,奈何沈時油鹽不進,生意場上比他們這些心黑手黑的老生意人還會打太極,冷冷淡淡的,從不放鬆點口風。

    如今可算瞧到點希望,整個京城的金融圈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週六晚的華庭。

    包括野心勃勃的程家。

    ……

    生意場上的事葉然不知道,也不清楚。

    葉家自從有了程嘉銘的注資,事情便少了很多,彷彿重新走上了正軌。

    那些經常來找他的股東、經理,也紛紛沒了來打擾他的由頭,近一個月來,他竟然沒有再怎麼聽過葉家的消息。

    不過網上鋪天蓋地的依舊是關於葉家‘良心國貨’的好評,只看這些評論,他便明白程嘉銘注資盤活葉家,是一件大功勞。

    所以在得知程嘉銘和一個女人來往過密的消息後,葉然的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安家客廳。

    茶几上泡著熱氣騰騰的紅茶,裡面放了方糖,喝起來甜滋滋的,讓葉然失控的心跳重歸平靜。

    安瑜暴跳如雷,要不是葉然還在這坐著,已經拎著砍刀殺出去宰了程嘉銘這個狗東西。

    “操!我就知道這孫子不是好鳥!在你面前裝的怪深情的,實際上朝秦暮楚,就是一雙插頭,媽的真是噁心死我了,這臭傻逼哪天最好死在女人床上,不然我一定砍了他老二,剁成碎肉餵雞!”

    葉然心裡隱隱的怒火頓時轉換為哭笑不得,他去拉安瑜的胳膊,讓他不要在沙發上跳來跳去,小心摔倒。

    安瑜順從的被他拉了下來,火氣還沒散,問他:“然然,你都不生氣嗎?”

    “當然生氣,”葉然點頭,他面色微冷,捏著咖啡杯的指尖緊的泛白,很平靜地問:“確定這週六晚上他們還會見面嗎?”

    “確定,週六晚上,盛華酒店,房間號我也知道。阿明說是有天晚上程嘉銘喝醉了自己說的,”安瑜瞬間明白了他想做什麼,眼睛冒著亮光,摩拳擦掌:“操,你要去抓/奸?帶我一個帶我一個!我老早就看那孫子不順眼了,媽的!我一定要踹爆他老二!”

    葉然沒有搖頭,而是嗯了聲。

    他看著茶杯中微微搖晃的茶水,印象里程嘉銘那張燦爛、陽光的臉,彷彿漸漸淡去,自從葉家出事,那張臉便蒙上了一層陌生的紗。

    在程嘉銘眼裡……這場訂婚究竟意味著什麼?

    葉然不明白,為什麼這個人將對他的愛意表露的如此熱烈、赤忱,卻又在背叛的時候也如此輕易、簡單。

    愛可真不是個好東西。

    他想。

    葉母因為愛,拼了命不要也要將他生下來;

    葉父因為愛,這些年守著葉家的公司,一年到頭也見不到他幾面;

    葉姥姥因為愛,竭力想要補償他,卻又總會在不知覺的時候,對他流露出幾分埋怨。

    他孤身一人成長至今,這些年身邊兜兜轉轉,一直陪伴他的只是安瑜,程嘉銘大學時追他追的熱情似火,他看的害怕,好像有什麼沉重的、他無法理解的枷鎖釦在身上,所以他一直迴避著程嘉銘,生怕被灼傷,陷入某種萬劫不復的境地。

    他唯一真誠投入的愛好,便是繪畫、色彩。

    看著美麗的圖畫在自己手下出現,不亞於看見一個新生命的誕生。

    但是現在,他好像又搞砸了。

    如果葉氏沒有了,葉父醒來後,他該怎樣面對他。

    當初知道他想學藝術,葉父沒有思考便同意了,等葉父醒來,會不會也後悔自己做的決定?

    葉然迷茫的看著虛空,腦袋裡亂糟糟一片,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的葉家。

    已經晚上八點多了,天邊雨勢不減,沈時還沒有回來。

    廚房裡傳來洗碗的聲音,嘩啦啦的水聲不絕如縷,客廳開著昏黃的燈,陳媽沒有回頭,高聲喊他:“小少爺,怎麼出去這麼久?我熬了點冰糖雪梨水,你去盛一碗喝。”

    冰糖雪梨水晶瑩剔透。

    葉然慢慢捧著碗,坐在客廳一口一口品嚐,知道他不愛喝太甜的,陳媽只放了幾塊冰糖,一口下肚,好像渾身都溫暖起來。

    放下碗,葉然緊繃的思緒漸漸放鬆,他正準備上樓,無意間瞥到茶几上的小錦盒。

    熟悉的黑色錦盒放在茶几邊角,好像只是隨手一放,並不多麼正式、莊重。

    陳媽從廚房出來,看見茶几上的錦盒後,哎呦一聲,拍了下腦袋:“瞧我這記性,剛才大少爺回來了一趟,拿了東西又走了,這東西是他讓我交給你的,說只是個小玩意,讓你拿著玩。”

    從第一面見面起,沈時零零散散送他的小錦盒都快擺滿了一抽屜。

    葉然感到頭大,無奈的嘆口氣:“我知道了。”

    他拿著小錦盒上樓,臥室裡只開著玄關處暖黃的燈光。

    葉然穿著棉絨拖鞋,重重的倒在床上,今天一天的事彷彿一個個沉沉的擔子,壓在他的肩膀上,他把錦盒放在枕頭邊,疲憊的睡了過去。

    夢裡好像又難受的掉了眼淚。

    有人坐在床邊,身影落了下來,和很多個夢境裡那樣,輕輕幫他擦著眼淚。

    他好像聽見了男人倦怠而溫和的聲音,摸了摸他微紅的眼皮,對他說:“……快了。”

    *

    時間一晃而逝。

    很快便到了週六晚上。

    沈時八點將在華庭舉辦酒會,沒人敢遲到,都去的很早,只是到的時候出了點小岔子,沈時還沒來,華庭酒店的宴會廳水晶燈不亮,電路出了故障。

    來得早的老總們坐在大廳,看了看其他幾個更小型的宴會廳,心裡都打著小九九。

    萬一去了小點的宴會廳,他們這個層次的壓根擠不進去,估計怎麼來的就要怎麼走。

    越想越惱火,幾個老總看到一旁盛裝打扮的程家人,目光掃過這一家三口,忽然怪模怪樣的問:“程總,今天怎麼沒帶小兒子來啊?”

    誰還不知道程嘉銘和和葉家的關係,平日裡恨不得鼻孔朝人的程家人笑得不太自在,程父心裡也氣程嘉銘今天一天沒見著人影,但在外人面前,自然不會說兒子不是。

    “這臭小子,我給他安排了點事兒幹,他都這麼大年紀了,也該進公司歷練歷練了,以後萬一要扛更大的擔子可怎麼辦?”

    這話一出口,幾個老總一噎,不耐煩他們這副做派。

    “還真以為跟沈家扯上關係了?”有人低聲道:“我可聽說過,沈總壓根沒跟他們見過面。”

    “可別說這種話,這程嘉銘以後說不定這能跟沈家牽上線,就是不知道今晚為什麼不來,這麼不給沈總面子?”

    “笑死了,一個二世祖,還跟沈家牽線……”

    程父程母臉色都不好看,能聽出來旁人語氣裡的奚落。

    自打前幾天他們眼巴巴地去沈氏拉合作,連大門都沒進去以後,程家在圈子裡的名聲便一落千丈,不少人似乎都明白過來,程家是程家,沈家是沈家。

    這些時日幾人夾著尾巴做人,生怕惹了沈時不高興,程家就是個家族企業,毫無戰鬥力可言,幾個合作案沒談攏,可就要在虧損邊緣徘徊了。

    今天他們來參加酒會,也是想趁機漸漸葉然,拉拉關係。

    和沈時說不上話沒事,但葉然以後和他們可是一家人了,偏偏最該來的程嘉銘最近脾氣差得很,動不動就要在家裡發火,一言不合就摔門而出。

    程母忙著討好沈家,沒工夫管他,等到了今天,便發現程嘉銘早早的不見了,手機關機,消息也不回。

    “這臭小子最好今晚別回家,”沈父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地:“不然我拿皮帶抽不死他!”

    程母噤聲,不敢惹憤怒下的程父。

    漸漸的,越來越多的人都來了,進不去宴會廳,大家心裡都不舒服,華庭酒店的經理滿頭大汗,點頭鞠躬的和各位老總道歉,又當著眾人的面,給沈時打了個電話。

    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麼,經理面露難色,像要解釋,最終只是苦哈哈的掛了電話,和諸位等的心急的老總說:“沈總對我們的工作很不滿意,覺得其他幾間宴會廳太小,難免會有疏漏。

    “現在沈總已經決定在隔壁盛華酒店舉辦今晚的酒會了……各位,此次是我們華庭的不對,下次各位老總再來舉辦就會,將獲得打五折和免預約一次的補償。”

    逐漸蔓延的煩躁氣氛被這句話徹底抹平。

    生怕會被趕走的一種老總喜上眉梢,其他並不在意這些小事的老總也點點頭,盛華酒店就在華庭隔壁,等級層次差不多,大宴會廳自然比小宴會廳上檔次,他們看的就是格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