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鯨路人 作品

69. 第六十九章 人憎狗嫌



“你真的沒事麼?”




“有一種把戲,不必什麼珍稀奇寶,能讓人的血看起來彷彿流不盡。”




裴懷慎看似另起話頭,“你幼時是否不夠機靈,沒發現這麼好的法門?”




尹蘿看著他的臉色,覺得這事全然不如他說的如此輕鬆:“你這會兒都只能躺著了。”




“唔,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裴懷慎忽然說了一句與世家公子氣質完全不符的諺語,他醒來後的這短暫時間門裡似乎發生了什麼微妙的變化,口吻輕快而低微,“出手這般狠辣,沉不住氣,註定要輸得更快。”




尹蘿調整了下姿勢,用左手抵著支撐力:“裴玉成?”




“想你不算太傻,果然猜到了。”




尹蘿道:“沒有更穩妥的辦法?”




“演戲累了,正好休息幾天。”




裴懷慎望著床頂,百無聊賴地一心二用數著紋路,難得想同人多說些話,“他千方百計地使絆子,我要是出面解決多沒意思。既然我佔著真少爺的名頭,就得物盡其用地嚇嚇他,好讓他知道,我只要是我,他便永遠贏不過。”




這話乍聽不算什麼,最末那句越想便越可怕。




“你那番話說得倒是很有氣勢,不過……不幫人擋是最好的。倘若非要擋,別用胸背,心脈所在最難挽回。”




裴懷慎停頓兩息。




尹蘿以為他要問那些淬了毒的針和她自己做的小機關,這點她權衡的時候都考慮進去了,並不怯問。




說不定能靠著暴露此事再刷點信任值。




裴懷慎卻道:




“怎麼不跑?”




這氛圍無端地好,某個瞬間門重疊如友人的秉燭夜話。




尹蘿慢吞吞地道:“我想過可能是假的,又怕是真的。”




“……”




裴懷慎側首再度看向她,“是我沒有同你身邊的婢女護衛交代清楚,明日你就能見到新的一撥人了。”




“他們既不清楚內情,何必換了?”




尹蘿並不贊同。




裴懷慎的表現相當漠然:“做不好該做的事,就當讓位。何況我僅僅是換了人,若留下他們,這次風平浪靜,下次就會對你更懈怠。”




尹蘿問:“還有下次?”




裴懷慎的目光又收回去了,並不說話。




尹蘿又覺得困了。




聽人輕聲說話在夜間門尤為催眠。




她找出一塊牌子,遞過去,好讓裴懷慎看得更清楚:“這個牌子,是我在草叢裡撿到的,是你的麼?”




很普通的一塊木,磨損得厲害,上面歪歪斜斜地刻著一個“久”字。頂端有個小孔,應該是曾經串著繩子,卻不慎遺落了。




裴懷慎只看了一眼,手臂險些抬起來。




“哎——別動!”




尹蘿壓住他的動作。




裴懷慎道:“是我的東西。”




“你說,我給你就是了。”




尹蘿把木牌塞到他手裡,“要是傷口再崩裂,可不是休息幾天的事了。”




裴懷慎指尖蹭了蹭木牌上的刻字。




這個刻字……不像是成年人的手筆。




哪怕是字不怎麼好看的成年人,刻出來也不會這般稚拙。




尹蘿不禁問道:“這是什麼?”




裴懷慎靜靜地道:




“是一個人的墓碑。”




“?!”




尹蘿驚訝不已,腦中閃過諸多猜想。




裴懷慎閉上眼,呼吸漸趨平穩,擺明了不打算繼續交談。




尹蘿不自討沒趣,起身回自己院子了。




走的時候悄然關了門。




門扉合攏。




裴懷慎睜開眼,眸色清明。




這是他自己的墓碑。




小時候不認識字,被“父母”賣了以後取的是個賤名,偶然聽見人家學堂裡夫子喚學生的名字,覺得別人的名字好像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那麼好聽。




他平時不走這條路,只是今日拿柴去換番薯才繞了路,怕錯過了這次再沒有機會,就在院牆外等,等著學子們下課,求那個名字好聽的人給自己也取一個名字。




“你的名字真好聽,可以給我取一個名字嗎?謝謝你大恩。”這句文縐縐感謝人的話是他聽大人們說的。




“啊?你沒有爹孃取名嗎?為什麼找我啊?”




“……我的名字不好聽,我想換一個。”




那人問他叫什麼。




他說了以後,那人笑了好一會兒,說:“我的名字是祖父和父親想了一個多月才取的,翻遍了典籍古書呢!要取一個像我這樣的是不成了,我看你也用不上這麼好的名字,嗯……那你叫‘久’吧,再配上你的姓,取意長長久久,也算是個好兆頭啦!”




裴懷慎問他這個字怎麼寫,不好意思說自己沒有姓。




那人在地上劃出字形。




裴懷慎目不轉睛地盯著,不知怎麼的,忽然覺得這個事是很不一樣的,他趕緊拿出一塊平整些的板材,用石子一筆一劃地刻上去了。




這樣便不會遺忘了。




“你的字好醜啊。”




那人說。




裴懷慎卻很寶貝地捧在懷裡,對他再次道謝。




他後來長大了走南闖北,慢慢地混出些名堂,別人大多叫他“阿九”。他沒有特意更正,當年的那塊牌子仍隨身攜帶著,石子刻印磨損後便用刀遵循著鑿了一番。




無名無份,沒有背景,要往上爬是免不了浴血,風險過大時他就握著這個木牌,想:




想來是無人替他安葬立碑,他自己早早準備著。即便死了,也不會是沒有名字。




不知道有沒有人能發現,其實他是叫阿久的。




-




裴懷慎在家休養的日子,於尹蘿而言,只能用日益人憎狗嫌來形容——




受傷之前是他神龍見首不見尾,現在反倒是他見天地喊尹蘿過來,架勢大有重複先前尹蘿一日三問他人在何處的風範。




可那會兒尹蘿又逮不著他的人!




尹蘿覺得裴懷慎純粹就是為了解悶和拖人下水的惡趣味。




他傷的是右手,很多事都不能做,對著賬本就是看一看,根本無法動手。




每每這時,裴懷慎就會幽幽地看尹蘿一眼。




尹蘿:“……?”




補湯是一式兩份,醫師說尹蘿跟著喝沒什麼問題,就成了每日午間門的固定項目。




“快喝,涼了效果不好。”




裴懷慎一邊翻看密信,一邊催促著尹蘿。




尹蘿無語凝噎,默默盯著他面前那碗壓根沒動的補藥,眼神強烈譴責:你怎麼好意思說我的?




裴懷慎顯然沒有相對應的羞恥心,大大方方地視而不見,一封接一封地掃著密信。




【謝驚塵】




裴懷慎手一頓,點開。




內容不長。




裴懷慎看見“結魂珠”這三個字,眉心深蹙著,看了看尹蘿。




尹蘿瞪了他一眼。




“……”




裴懷慎往下看,指尖凝住。




結魂珠在裴家。




那麼。




謝驚塵要來中洲。:,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