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 作品

第四十章 路途





隨著小船愈加深入,熒光小蟲也愈加密集。




它們匯聚成群,盤旋於水上,熒光投映水面,水面又倒映熒光,兩廂交織出燦漫的光輝一路延伸入地下深處,好似天上星河裁出一縷支流誤入了這條地下長廊。




小船駛過。




“銀河”便隨之驚起,飛舞在隧道穹頂結成星空,俄爾一分為二,從小船兩側如星雨紛紛落入水中。




範梁一時目眩神迷,忍不住探出船沿,俯身往水中望去。




熒光匯聚,映得水流清若無物,淺得彷彿一下把“河底”拉到眼前。




水底生著淺淺的水草,織成塊塊斑駁的綠毯,而斑駁下的是……




範梁的笑容霎時凝在臉上,身子定住,瞳孔在急劇放大。




斑駁下的。




是一具屍骸——約麼是個女子,皮肉半是乾枯半是腐爛,蜷縮在水藻間,懷中依偎著一個骷髏,頭下枕著數條肋骨。




引路鬼手中竹篙刺入水底,攪起泥沙與屍塊。




小船載著範梁向前,一具又一具骸骨便自他眼前相繼滑過,男人的、女人的、大人的、小人的、完整的、殘缺的、只剩白骨的、裹著腐肉的……層層疊疊在水下鋪就一條屍骸之路。




那蟲子?




一顆皮肉尚存的人頭仰面安臥在泥沙間,頭髮在水波中輕輕浮動,彷彿搖晃的細長水草。




忽的。




膿白的眼珠微微一轉,繼而,眼角鑽出了一隻瓢蟲,拖著淺綠的熒光,躍出水面,落在了範梁臉上眼眶邊。




“啊!”




他頓時發出淒厲的慘叫,跌倒在船上,拼命拍打著身上的蟲子。




可越是掙扎,便有越多的蟲子落下來。




他的叫聲也越發悽慘,好似一條被打斷脊樑的狗。




終於招致引路鬼開口。




它回過頭,依舊是古怪的笑臉,依舊是甜膩的聲音。




“客人不必擔心,那蟲子不吃活人。它落在你身,不過是在等你死了,腐了,才好下卵哩。”




慘叫戛然而止。




範梁頃刻冷靜下來。




卻不是因為引路鬼的“勸慰”,而是……




禮盒不見了!




方才驚嚇得厲害,一時沒顧不上,禮盒卻不知被他拋到了哪裡?




小船上丁點兒大的地方,眨眼被他細細搜了個遍,可怎麼也找不到!




在哪兒?在哪兒?!




冷汗順著煞白的臉直淌,腦子被巨大的眩暈擊中,他狠狠咬破嘴唇,讓疼痛喚醒些許理智。




目光不由投入水中。




咬牙就要跳下去,將水底骸骨都翻查一遍。




禮盒卻被遞到眼前。




“拿好了。”同行的男子說道,“方才差點掉進水裡。”




他不假思索一把奪過去,迅速打開一看,又把盒子死死摁在懷裡,這才劇烈喘著粗氣,便是瓢蟲爬了滿臉,也沒有半點兒反應。




如此許久。




終於緩過神,猶豫著是否該道謝。




抬起頭,他再次陷入呆滯。




但見前方水道的穹頂與兩側刻有密密麻麻的浮雕,浮雕上是一個又一個男女老少,每一個身邊又有幾隻怪犬,他們或被追逐,或被撕咬。




技藝無不精湛,人物無不傳神,尤其是男女面上神情,或是驚恐,或是痛苦,或是悔恨,豈止是栩栩如生,簡直是把真真遭遇雕刻之上慘事的活人的面孔擴印下來,複製在了眼前。




螢光稍稍稀疏,但淺綠的光卻變得慘綠,照得滿壁浮雕愈加陰慘駭人。




引路鬼的聲音幽幽響起:




“但有怠慢、欺瞞、辱罵、影射法王及諸使者,及奉法旨而不行或逾期失信者,當遣捉魂司諸鬼神,捉拿其魂魄墜下窟窿城,使其日夜受犬口撕咬,肢體離斷,皮肉盡爛,雖百年而不赦。”




“奉法王旨意掌捉魂司者,便是吾主座下……”




不知何時,引路鬼已不再撐船,任憑小船向前緩緩漂流。




它盤坐在船頭,聲音不復甜膩。




抬手指著浮雕最中心——一個據坐在高大戰馬之上、身形瘦長、面孔慘白的鬼神。




“捉魂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