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 作品

第二十二章 中元節(三)



李長安沒多在意,這些漢子身上未見法力傍身,並非襙縱邪術的元兇,行事也流裡流氣,多半是元兇籠絡來充作爪牙的地痞流氓。




似這等渣滓,無論是他們的汙言穢語還是慘叫呼嚎都無需入耳。




所以道士當即手掌下壓。




“風來。”




大風應聲而至,壓垮瓦頂呼嘯而下!




攜帶著碎瓦斷木將屋中的火焰與漢子們一併壓埋。




揮手風息。




李長安穿過塵埃,來到屋角。




拉開暗門。




隻身下去。




…………




地下是一間屠宰場。




不見半個人影,只有角落圈著數十隻待宰的羊羔,擠在木欄裡,臭氣烘烘。




中間是屠宰室,樑上懸下許多鐵鉤,底下放著一張屠宰桌,由大木劈開製成,已被血汙侵透不見木色,上頭擺滿了各式刀具。




大桌對面,豎著一個神龕,供著一尊不知名的神像。祂似佛陀盤膝而坐,但身上卻多有禽獸魚蟲的特徵,貢品也全是生鮮內臟。望之不像神聖,更似邪魔。




再往外,竟是連著一條下水道,光照從上方的排水口投下束束明塵,照亮了下方淤積的大量屠宰後丟棄的下水料,爬滿了蛆蟲與蒼蠅。




錢唐地下多建有這種寬深的溝渠,據說初衷是排澇與取水,但如今都成了藏汙納垢之所。




譬如眼前這條下水道,顯然已成了通往城內的暗道。




甚至汙水上還泊有一艘小船。




李長安小心靠近。




蒼蠅群起驚飛,蛆蟲在腳下“噼啪”作響。




船上空無一物,倒是“岸”邊系船的繩子已被解開,也就是說……




幾隻蒼蠅竄起。




在李長安斜上方處,明明空無一物,卻好似撞到了什麼,嗡嗡墜落。




隨即。




暗淡的光線微微扭曲。




憑空顯現出一個倒掛著的短小身形。




他藏在昏暗裡,看不清形貌,唯有手中短匕,泛著絲絲烏藍與暗綠駁雜的光。




一動不動,宛如死物。




直到李長安查看小船,屈身露出脖頸之時。




他張開四肢悄然墜下來,好似潛伏的毒蛇對大意的獵物發動致命而無聲的一擊,手中的匕首即是灌滿毒液的尖牙,眼見要刺入李長安的脖頸。




道士猛地轉身。




一手扼住襲擊者的咽喉,一手捉住其持匕的手腕。




用力一折。




“咔。”




襲擊者頓時吃痛不住,匕首無力脫手,卻硬是咬著牙,只發出一聲悶哼。




有骨氣。




可惜道士從來不對人渣惺惺相惜。




他攥緊襲擊者的“斷手”一扭一送。




在令人牙酸的骨折聲中。




襲擊者的肩頭不自然高高凸起,手臂關節擰成一個駭人的角度。




他終於喊出了聲。




聲音異常尖細。




小孩兒?




李長安把襲擊者的面孔拖到光下一照。




滿臉的褶皺與畸形的五官。




不,是個侏儒。




他被強光刺得雙目緊閉,但嘴唇卻在不住抖動開闔。若非拉入光亮裡,還發現不了這招暗手。




蠅群嗡嗡,李長安從中分辨出一個未知言語的詠咒聲,這聲音不是來自於眼前的侏儒,而是……道士眸光一瞥,身後神龕正放出濁光。




手段頗豐,可惜……




道士嗤笑一聲,捏住侏儒後腦,朝著牆上狠狠摜去。




砰。




悶響之後。




伴著牆面上濺開一團汙血,嵌上了幾顆爛牙。




咒聲戛然而止。




“沒人教過你,近了身,少動嘴,多動手麼?”




侏儒沒有啃聲,已然暈死過去。




道士將其提到屠宰桌旁,向神像丟去幾張黃符,又尋了個水桶——興許是清洗刀具的,水面浮滿油沫與蟲子——把侏儒的臉摁了進去。




直到侏儒開始掙扎。




道士才將他拎出來,挑了把尖刀,抵在侏儒頸邊。




“說。孩子們的魂魄在哪?”




冰冷刀刃讓侏儒迅速回神,他直勾勾望著李長安,忽然咧開嘴,和著血水與幾顆爛牙噴吐出尖利的怪笑。




“不知死活的野鬼,你可知你闖下大……啊!”




突兀發出慘叫,卻是李長安割掉了他的左耳丟入穢臭的下水溝裡,再把刀尖抵回脖頸,更深了幾分。




鮮血隨著刀刃滾落。




“說。”李長安不喜歡廢話。




侏儒卻道:“你當真想知道?”




道士割掉了他的右耳。




“痛,痛,痛,嘶~呵哈哈哈。”侏儒喊著痛,嘶了幾聲冷氣,竟是笑了起來。




“我當然會告訴你。”




道士目光在他臉上剩餘零件上挑撿。




侏儒臉上作出害怕的表情,口中卻是:




“為何如此著急?小人的性命已捏在大爺手裡,不妨多些耐心。”




李長安覺得他的鼻子稍顯多餘。




“讓他繼續說。”




旁邊突然插進話語。




李長安瞥向入口,是後援們姍姍來遲——華翁領著黃尾、刀頭鬼以及幾個陌生面孔下到這屠宰室。




說話的是刀頭鬼,他抱著胳膊,手臂上塊塊肌肉壘起,厭惡地掃視這地下屠宰場。




“錢唐多有不怕死的瘋子,你就算把他老二割了,他也不會就範,讓他接著說!”




道士也察覺逼問無效,如言放鬆了鉗制。




侏儒便咯咯笑起來。




“你看,我只是個屠子。”




你是一個人渣。李長安心道,卻沒打斷他的話。




“在我這一行,世上的肉分為三等。”




“最差的是‘俗肉’,都是從豬羊牛馬等畜生身上解下來的,入口腥臊,落進肚皮都成屎尿。”




“最好的是‘仙肉’,非從仙禽仙獸處不可得,食之能增進壽祿,飄飄欲仙,但仙禽仙獸只在海外仙島、名山洞天,凡人求之不得。”




“中間的是‘靈肉’,是從世間有靈性的生靈身上求得,食之能養精神健體魄。此肉也難求,有靈性的畜生多半是妖怪,你想吃它,它倒要吃你!此肉也易求,因這世上有靈性的可不只是妖,還有人啊。”




“尤其是那小娃娃,魂魄乾淨,未受人世汙濁,端的是上上之選。”




“唉,只可惜吃人是大惡,願吃的給不出錢,有錢的又不願吃。這位大爺,你說說……”




侏儒咧著嘴,血溢出來,把笑臉放大許多倍。




“我該怎麼做呢?”




李長安心裡湧出不詳的預感,仍抱著僥倖:




“孩子魂魄何在?!”




侏儒只是嬉笑,黃尾卻幽幽一嘆。




“道長,別問了。”




他指著柵欄裡的羊羔。




“小娃娃們的魂魄不都在這兒麼。”




羊羔們縮在角落,從始到終沒有一點反應。




有風從進水口滲進來,吹起暗溝裡山積的下水料散發的腐臭,蚊蟲驚起,繞著光柱嗡嗡,越加暗淡的微光裡,厚實案板被血水染得發黑,從天花板懸下的鐵鉤微微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