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天家先君臣,再父子。




君權,代表著無上權威,不容人褻瀆挑釁。




周瑾行平靜地望著那個曾經對他寄予厚望的孩子,唇角微彎,衝他笑了笑,一如既往溫和親厚。




太子愣了愣,再也繃不住這些日的擔驚受怕,潰敗地跪到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黃內侍看著那情形,心裡頭也不是滋味。




周瑾行緩緩走進殿,伸手扶他起身。




周淵痛哭流涕,懦弱道:“兒錯了!兒錯了!請君父責罰!”




周瑾行沒有答話。




周淵仰起頭,淚眼婆娑,蒼白的小臉上寫著深入到骨子裡的恐懼。




也不知過了多久,周瑾行才艱難開口,“昭兒怕朕,對嗎?”




周淵沉默。




周瑾行拭去他臉上的淚,輕聲道:“鄭惠妃毒殺朕,被朕賜白綾絞殺,她的藥,是從許太后那裡得來的,許太后也會被朕處置。




“齊王府提供毒藥給許太后,意圖利用昭兒謀反,朕也會處置他們,所以昭兒的母族,盡數皆誅。”




周淵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周瑾行看著他的眼睛,問道:“倘若昭兒是朕,又該如何做抉擇?”




周淵淚流滿面道:“阿孃告訴我,說她給君父下的是絕嗣藥,沒有毒。”




周瑾行淡淡道:“她被許太后騙了。”




周淵瞪大眼睛。




周瑾行又問道:“朕心裡頭一直有一個疑問,想請昭兒回答。”




周淵含淚道:“君父請講。”




周瑾行輕聲問他,“在你知道鄭惠妃下毒害朕的時候,你心裡頭可曾掙扎過?”




周淵垂首不語。




周瑾行撫摸他的頭,“十歲,許多事情也該懂了,不知昭兒心中是怎麼想的?”




周淵抹淚,懦弱道:“昭兒害怕,害怕生母陶氏性命不保。”




這個答案把周瑾行傷到了,“你想保住生母的性命。”




周淵點頭。




周瑾行露出失望的表情,“可是現在,你保住她了嗎?”




周淵腿軟跪了下去,哭求道:“兒罪該萬死,懇請君父饒她一命!”




周瑾行看著他沉默。




外頭的冷風吹得呼啦啦作響,就如同他失望透頂的心情那樣。




透心涼。




“昭兒,不信任朕。”




說罷頹然後退兩步,神情漸漸變得陌生。




周淵爬過去抓他的手,哭求道:“君父,兒不中用,不知道如何抉擇。




“惠妃娘娘同兒說,若要保住生母,就得聽她的話。




“以往在府裡時,兒與生母相依為命,她在府裡不受寵,日子過得很是艱難,兒這輩子不求什麼,只盼著她能平平安安。”




周瑾行木然地看著他,明明被傷透心,說話的語氣仍舊溫和。




“昭兒年幼,自是鬥不過鄭




惠妃的,可是在你孤立無援時,你可有想過朕?你可有想過求朕這個君父救你?()”




周淵眼淚汪汪,泣不成聲道:兒害怕。()”




周瑾行:“害怕什麼?”




周淵沒有答話。




周瑾行徹底死心,“朕待你的這四年來,你捫心自問,可曾讓你不痛快過?”




周淵搖頭,“不曾。”




周瑾行:“朕曾同你說過,朕小時候過得很不痛快,所以盼著你活得自在安穩。




“你與朕雖沒有血脈相連,但朕自認這個父親是做得合格的。




“可是昭兒,你讓朕失望了,在你孤立無援時,你選擇的是權衡利弊,而不是遵循內心。




“這或許對大人來說,是一道難題。可是對十歲大的你來說,它其實一點都不難。




“你只要聽從內心就好。




“要知道許給你前程的人不是鄭惠妃,也不是齊王府,而是朕這個君父。




“朕是你的君父,日後要傳位給你的父親,你的榮辱應與朕是一體的,明白嗎?




“可是你選擇了背叛,非但沒有向朕求救,反而還助紂為虐,藉著朕對你的親厚加害朕。




“你說,這樣的太子,朕留著有何用處?”




聽了他的話,周淵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




周瑾行無視他的絕望,繼續狠下心腸道:“有些錯,不能原諒。




“倘若當初昭兒向朕求救,就算你會受到母族牽連,至多被降級成親王。




“朕定會念你坦誠,趁著事態沒有敗露之前,把陶氏從齊王府保出來。




“你母子雖無法離京,但這輩子衣食無憂,朕還是能許下的。




“可是你沒有遵循內心,亦或許在你的心裡,朕僅僅只是養父,而齊王府那個母族,才是你的依存。




“朕很失望,四年真心實意的付出,得來的不過是你的背刺,你讓朕傷心,失望透頂。”




“君父……”




周淵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




周瑾行疲憊道:“不要叫朕君父,會讓朕覺得挫敗。”




“君父……”




周淵爬上前,死死地抱住他的腿,悔恨不已。




周瑾行平靜地掰開他的手,兩名內侍上前把周淵拖開。




周淵嘶聲哭嚎。




周瑾行無動於衷,只緩緩走出偏殿,徹底斬斷這段僅僅只維持了四年的父子情。




大門再次關閉。




年僅十歲的周淵,將永久關閉在那道門後,再也出不來。




周瑾行聽著他撕心裂肺的哭聲,沒有回頭。




黃內侍聽得揪心,卻不敢說什麼,只能默默無言。




周瑾行到底被傷到了,黯然道:“朕小時候,也曾這般哭過。”




黃內侍訥訥道:“陛下……”




周瑾行:“朕乏了。”




回到乾政殿後,當天晚上週瑾行水米未進。




在處理太子的問題上,




()他心裡頭到底受到了影響。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亦或許他對太子的寄託,不過是為了治癒曾經千瘡百孔的自己。




童年的不幸經歷,需要用一生去治癒。




他失敗了。




就從周淵被徹底封死在那道大門裡時,徹底失敗了。




第二天周瑾行把自己關在屋裡,獨自消沉。




他想找人說說心裡話,卻無人可以傾訴。




就算錢嬤嬤和黃內侍親近,但總歸是上下級的關係。他們只會安慰他向前看,勸他儘快振作起來,以大局為重。




周瑾行坐在空蕩蕩的大殿裡。




他掌握生殺大權,享至尊榮耀,人人高呼萬歲,體面光鮮,內心卻寂寞如雪。




沒有人能走進他的內心,他也無法去接納他人。




畢竟曾經的成長環境養成了多疑的習慣。




錢嬤嬤不知何時把溫顏請了過來,一再叮囑她,目前周瑾行的脾氣有點怪,盼她費心哄一鬨。




溫顏一直不樂意。




大冬天的把她挖過來,並且對方還是炸雷一樣的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