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以太 作品

第一百零八章 漆扇

 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何姒沒有被秦鑑的笑容晃到眼睛,她的目光全集中在秦鑑手邊的色彩之上,那顏色落在光澤流轉的白瓷中,本該被襯得新鮮明亮,可現實看來卻多了幾分沉鬱,有做舊之感,彷彿歲月沉澱下來的痕跡,不像是普通顏料。 

 “這是……大漆?”何姒看了許久,終於抬頭問向秦鑑。 

 “阿姒怎麼什麼都知道?”秦鑑不經意地攪動著瓷罐中的色彩,眼睛裡是讚賞,語氣裡卻又帶著不滿,“我還想多與你說說話呢。” 

 何姒聽著這似真似假的抱怨,忍不住彎了彎嘴角:“其實我對大漆了解不多,只知道是從漆樹樹皮內流出的一種液體。” 

 “那你如何認出來的。” 

 “嗯……之前在一些古宅裡見過漆器,”何姒遲疑了一下說道,“和金銀銅器不同,漆器更溫潤,更沉穩,也更富有流動感。” 

 “還有呢?”秦鑑鼓勵般看著何姒。 

 何姒搜腸刮肚,才像背課文般說了一句:“我還知道中國是世界上最早發明和使用漆器的國家。” 

 “不錯嘛,”秦鑑滿意地點點頭,“百里千刀一斤漆,漆藝本是我國遨遊上下五千年的傳統文化,椅桐梓漆,爰伐琴瑟,詩經中已有記載,此後源源不斷,綿延不絕,發展至明代隆慶年間,我國已有了《髹飾錄》。只可惜這項工藝生生不息,更迭變換,卻未能融入現代的節奏,逐漸沒落,傳承至今,髹這個字,倒成了生僻字了。” 

 “髹飾錄?”何姒從未聽過,小聲重複道。 

 “是啊,髹即指把漆塗在器物上,髹飾錄是一部關於漆器工藝的專著,記錄了漆器製造的原理,使用的工具、方法,漆器的分類和裝飾手法,算是中國古代大漆工藝集大成者。” 

 “我們今天會用到髹飾錄嗎?” 

 秦鑑看了看鋪陳開來的工具,略一沉思才答道:“也算吧,傳統漆器從選料、塑胎、髹飾至成品,都要經過幾十道、甚至上百道工序,專業性極強,我們做不來,今天要用的是漂漆技法,屬於對傳統工藝的創新。” 

 “所以我們今晚到底要做什麼呢?”何姒越聽越好奇,她看著秦鑑,他只說要做扇子,可臺上明明已經放著扇子了。 

 “漆扇,你可做過?” 

 “沒有,”何姒誠實地搖搖頭,然後又指著桌上古樸的顏色和那一汪清水,有些得意地說,“可我大致能猜到怎麼做。” 

 “哦?”秦鑑一挑眉毛,面露好奇之色,伸出一隻手做出恭敬謙遜的模樣,對何姒說,“請。” 

 “那我就不客氣啦。”何姒說著,站起身,來到裝著清水的白瓷缸前,仔細打量了一番,然後又踱步到幾盤漆色之前,稍一思索,拿起紅色和黑色兩種顏色,輕輕倒入清水之中。 

 大漆不似普通顏料,並不溶於水,而是靜靜漂浮於清水之上,與何姒判斷的一模一樣。她成竹在胸地笑了一笑,又拿起裝著黃色的瓷罐,小心翼翼地將其點點滴落,打破紅黑原有的格局。 

 一套流程做完,何姒似乎對水面上的情況還不滿意,又鼓起腮幫子用力吹起來。紅黑在她的努力下開始流動,黃色也在其中流轉,三種色彩纏繞交錯,並不相容,卻彼此相襯,交織出深邃而久遠的顏色。 

 何姒正在努力吹動水面波紋創造花紋,秦鑑卻想到了前日清晨兩人為口脂除封泥時的場景,那一口氣吹得他塵沙滿面,忍不住又笑了。 

 “笑什麼?”何姒不解,回過頭來,鼓起的腮幫子還沒來得及完全復原。 

 “喏。”秦鑑也不解釋,只是彎著眉梢將一根竹籤遞過去,然後又指了指水面。何姒臉一紅,自然是明白了秦鑑的意思。 

 “小氣鬼。”她嘟囔了一聲,繼續回頭沉浸到自己的創作中,只是這次,不再是吹氣了,而是用上了竹籤。 

 她在已快成型的顏色中一點一畫,不疾不徐,動作嫻靜,思緒卻如泉水湧動,時而行雲流水,落筆如雲煙,時而頓挫停滯,行文至凝絕。光都灑在她面前波瀾不興的水面上,只餘一點落在她輕輕抖動的睫毛上,不多不少,將她清冷的容顏襯了個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