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春鳶 作品

第 62 章 抽刀

三妹妹的第一句話還讓孟安然高興,第二句話,就又讓她想嘆氣了。

雖然安和是關心她、為她好才這麼說、這麼想,可離她出閣至少還有幾個月,這段日子她都要住在崔家。若她一直不分是非對錯,就先對弟妹懷著敵意,不但讓阿珏與弟妹煩惱生氣,也讓大爺夾在中間為難,更讓安朋兩口兒難做人,尤其對她自己最沒好處。

“安和,”孟安然拽她坐下,“是誰與你說的,你二嫂為難過我了,還是你自己亂想的?”

孟安和看了看姐姐。

“沒人與我說。”她手落在自己腿上,輕輕錘了一下,“是我自己想的:他夫人出身公府名門,又是在家裡受寵的小姐,雖然姐姐信裡總說,他新訂的這位夫人最是和善大方,可成婚之前姐姐才與她見了幾面?路上一個月,也沒再通信,姐姐又要我和三哥三嫂先去見人,所以我就多想了。”

“若我錯了,”她撇過臉,“姐姐直說就是。”

“你是錯了。大錯特錯!”孟安然沒給三妹妹留顏面。

她道:“叫你們先去見人問候,是因你二嫂的兄弟上月住過來唸書上學,人才下馬,連茶都沒喝一口,就先來這裡問好了,還是你二哥二嫂一起領了來見的。人家都先如此,你們來了,我難道真腆著臉,只等他們過來見你們?還不快收了你那些糊塗想頭,快去問好!”

孟安和站了起來。

“我知道了。”她先應聲,又說,“不管怎麼樣,我到那都會依禮問候,不會給姐姐添麻煩的。”

“我這都是實話,難道還騙你不成!”孟安然推她出去,“還有一件:我們兩房已經分家了,只有大門仍只開一個,還算一家人。你平時任性胡鬧,不許隨便就作到西院去!”

“知道了知道了!”孟安和伸手推住門,回頭說,“我又不是六七歲孩子了,怎麼還會亂作亂闖?姐姐也太小瞧人!”

“誰讓你才來第一天,人都沒見過,就先把人家往壞裡想?”孟安然就笑,“可見還是沒懂事呢!”

孟安和跺腳。

她理了理衣裙、正一正簪釵,便隨三哥三嫂跟著二姐姐的陪房到西院來。

還沒進穿堂,只離得近了些,孟安和先看見幾個掃灑守門的婆子,便似與二姐姐這邊的人不一樣了。

但哪裡不一樣,她說不太清。

是神色、動作不一樣?這邊的人似乎更有“規矩”?

可二姐姐的人規矩也不差啊!

沒等她想明白,穿堂裡又出來一個穿淡紅小襖、天藍背心、白綾兒裙子的十五六歲丫頭,見了他們就行禮,抬頭笑道:“三舅爺、三舅奶奶、表姑娘,快請!我們奶奶和二爺正等著呢!”

這丫頭聲音清脆動聽,話說得又利索,人笑得又真誠,一雙鮮眉亮眼水靈靈看過來,讓孟安和不由一怔。

這竟只是崔翰林他夫人的丫頭?

她先說的“奶奶”,才說的“二爺”,一定是陪嫁來的人。

孟安和既是跟著哥嫂過來的,自己便不說話,只待哥嫂答了那丫頭,一起向內走時,多看了她兩眼。

三嫂正問:“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那丫頭笑答:“當不得三舅奶奶這樣客氣!奴婢名叫‘青霜’,是我們奶奶起的名字。”

青霜。

好名字。

傳聞中,“青霜劍”是漢高祖的佩劍,不知崔翰林夫人給丫頭起名字的時候,可是想到這個典故?還是隻指“青色的霜露”?還是她會錯了意,只與“青霜”同音,其實並非這兩個字?

若真是“青霜劍”之意,那與她相對的丫頭又叫什麼?難道叫“紫電”嗎?

這般想著,孟安和偷偷一笑。

從後院穿堂進,再走過一個南北穿堂,便是崔翰林夫人的正院。

這兩進院子看上去,與二姐姐的院子和東院無甚差別,並不因居住的人出身國公府便格外奢華富貴。

怕在人家這失禮、給二姐姐丟臉,孟安和並未東張西望地細看,只每走一步,略看幾眼面前的景。

跨出穿堂門檻,她握緊了手帕。

要見到他了。

自從三年前,他隨二姐夫調任回京,路過家裡,住了幾日後,她就再沒見過他。

他中了舉、點了探花,定了國公府的小姐,又換了一位小姐成親。她也在去年定了親事,有了人家,再過幾個月,就要出嫁了。

兩三年前那些妄想,她自己也知是糊塗,從來不可能的。

家裡給她定的人家也很好。

孟安和抬起頭。

她看見了崔二哥、崔翰林。

三年前,他還只是客居在家的少年學子,清雋似周身無塵,待人客氣疏離,從不為人稍動心神。

現在,他已是當朝正六品翰林侍講,單單立在廊下,便更令人不敢輕易靠近。可比起從前,他眼中竟多出一抹溫柔。

是對誰呢。

孟安和順著崔翰林的目光看過去。……娘啊。

神仙下凡了嗎?

她看呆在原地。

“三妹妹……三妹妹!” 孟安朋之妻魯氏輕輕拽她,“快見禮呀!”

孟安和猛然回神。

“二哥、二嫂!”她慌忙蹲身,“今後借居於此,多有叨擾,麻煩兩位了!”

“三妹妹,快請起。”紀明遙親手扶起嫂子的妹妹。

孟安和緩緩抬頭,又看見了二嫂淨若清溪的一雙眼睛。

老天——

神仙正看著她呢!

她她她、她在二嫂面前失禮了!

“二、二嫂,”孟安和滿臉通紅,“讓你見笑了。”

“這有什麼,”待她站穩,紀明遙笑著鬆開她,“你才千里迢迢過來,還沒安頓好,自然不適應。”

“外面熱,”她側身,請客人先入室內,“快進來歇歇。”

孟安朋與魯氏先低頭進去。紀明遙又請孟安和一同入內。崔珏在最後。

在堂屋分主賓落座,紀明遙便叫春澗捧上禮物,送至孟安和麵前。

她笑道:“你既叫我一聲二嫂, 我少不得託個大,只當自己也能照看你了。這幾匹緞子做衣裳倒好看,你別嫌棄,等天涼快了,裁條裙子穿吧。”

至於嫂子的三弟孟安朋,比崔珏還大兩歲,她也要稱呼他們夫妻是“三哥”“三嫂”,自然不需她給禮物。

只稍看一眼,孟安和便知這份禮物不輕,少說也值五六十兩。

“二嫂,這太重了!”她忙起身推辭,“我——”

“收著罷!”紀明遙笑,“送大嫂的妹妹,再少,我也拿不出手了。你就看在你姐姐的面上快收下。不然推來推去,推到天黑,咱們都不吃飯了?你不餓,我可餓了。”

孟安和無可再推,只能叫丫頭收下,又忙笑道:“既這樣,我沒什麼好回送二嫂的,只有針線做得還能入眼。二嫂若不嫌棄,我先給二嫂做條裙子穿?”

“這太麻煩了!”紀明遙忙說,“你真想回禮,最多做個荷包、香袋給我,多了我可不要!”

她笑說:“你自己的事還有許多,別為我空耗時間。等你成了婚,我得空再去鬧你!”

看一時二嫂,又快速看一眼崔翰林,想到自己只見過兩面的未婚夫,孟安和低了頭:“多謝二嫂。”

“那咱們走吧?”紀明遙看向崔珏和孟安朋夫妻,“方才我已叫我兄弟放學直接去正院,大哥大約也該到家了。”

“是該過去了。”崔珏起身,扶起夫人。

孟安朋夫妻便也起身。

孟安朋仍只低著頭,不敢多看四周一眼。魯氏便握住了自己小姑子的手。

今兒見了崔翰林夫人,又能進來這屋子裡坐一坐,真是長了不少見識。

不提花梨木、檀木的傢俱,水晶琉璃擺設,只看這堂屋懸著的匾,“賢夫佳婦” 四個字——

“這是——”看到落款,魯氏驚問,“這是松先生的字?”

孟安朋與孟安和都瞬間抬起頭。

“松先生,送二嫂的?”孟安和忙忙向人確認,“就是那位,曾為先帝之師的,松先生嗎?”

“是我初次拜望太公那日,太公寫給二爺和我的。”紀明遙並沒詳細解釋其中的緣由。

孟安和還想多賞一賞這字,可她不能再丟臉了,只能與三嫂互相用眼神提醒著出去。

左右,至少還要在這裡住幾個月,一定還能再來看的。

孟安朋卻是外男,不會再有機會來崔翰林夫人的房中。

心內掙扎之下,他也顧不得丟人了,再四回頭把松先生的墨寶記在心裡,直走到看不見,才默默轉回身,強裝沒事人一般出了院子。

為緩解三哥的尷尬,孟安和忙示意三嫂跟三哥一起走。

她自己繞到紀氏二嫂另一側,找出話說:“二嫂,方才出去接我們的丫鬟姐姐,是叫‘青霜’嗎?不知是哪兩個字?”

“‘紫電青霜’,‘青瑩若霜雪’。你只叫她‘青霜’就罷,也不必尊稱。”紀明遙有種當眾解釋中二網名的尷尬。

不過,她沒叫人看出來,只笑問:“怎麼問這個?”

“果然是這兩個字!” 孟安和激動說,“我方才就在猜青霜姐姐名字的出處,果然與我想的一樣!”

她又忙問:“那不知,是否還有一位姐姐的名字與青霜姐姐對應?若有,不知又叫什麼?”一個人中二,會尷尬。

但當有人贊同你的中二,還興致勃勃要與你一起中二——那當然是滿足她啊!

“是有,叫‘白鷺’!”紀明遙笑問,“你覺得可還相稱?”

“‘青霜、白鷺’。”孟安和品味著。

一行白鷺上青天。

“一劍一鷺,二嫂還真是瀟灑!”她大為稱讚!

紀明遙回頭對白鷺笑。

“多謝表姑娘誇讚!”白鷺忙上前笑說,“不知表姑娘看我,可還配得上這個名字嗎?”

挽住她的手,邊走邊細看了一會,孟安和讚歎笑道:“當然當得起了!”

已經行到正院。

孟安然正不放心地在廊下等著,卻見三妹妹是與弟妹說說笑笑過來,竟然相處得很好,兩人都不似偽裝。

尤其安和這孩子,雖然三年沒見了,可她還是一眼就看出來,她還沒學會裝相,能這樣高興,一定是真的喜歡弟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