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春鳶 作品

32.不夠體貼





崔珏便更留意她走得穩不穩、是否有異。




紀明遙聽見幾個年輕人的聲音,他們應是聚在一處,“嘻嘻嘿嘿”笑著,在說——




“沒想到崔兄娶了妻,竟是這般柔情?”




“我也是……還以為崔二叔會對著新嬸孃都冷清清的!”




“小點聲!小心崔二叔聽見——”




“怕什麼!今天大喜之日,難道他還拿著你的文章問你嗎?”




“一起讀的書,崔兄都是翰林侍講了……”




“這幾位兄臺——”這又是另外一撥年輕人了,也湊過去,笑問,“崔兄對你們也沒提過新夫人的事?”




“是啊!同在翰林院一年,從未在崔兄口中聽見一句有關新夫人的話。”




“那他可真藏得緊!聽說連崔大哥都問不出他和二嫂的相處!”




“是問不出……還是根本沒有?”




“沒有還對嫂子這般?”




“我看倒也不必為奇,”這是一個沉穩些的聲音,“崔兄只是面冷口冷,其實心裡不冷。二月初七,我與崔兄一同下衙,正好順路一段,崔兄看我去藥堂給家母抓藥,還問家母是何病症,薦了一位好太醫,家母看過,果然好些!崔兄待我等蠢鈍同僚都如此,何況這位是他的新夫人。”




一句接一句的“二嫂”“嬸孃”和“新夫人”,又讓紀明遙兩頰燙起來。




不過她有些高興。




崔珏……果真沒對任何人提過他們的私話嗎?




仔細想想,孟姐姐似乎的確不知道她與崔珏幾次相見都說過什麼、做過什麼。




其實,她很不喜歡溫從陽什麼事都對他母親說。可她從前也並沒有立場讓溫從陽對他的家人保密。甚至她總覺得,溫從陽會一張嘴對何夫人說出,“遙妹妹不讓我說”或類似的話。




她以後,是不是也不必再為被迫洩露隱私開解自己了?




身旁人的腳步更緩下來,再邁過一重門檻,便是拜堂的正院。




崔家高堂俱已不在,只有牌位擺在上首。




崔瑜站在父母牌位旁側,看早已長大為官、能獨當一面的幼弟穿著他六品服色的官袍,手牽紅綢領新娘走過來。




他神色雖依然嚴肅清冷,卻時不時向旁側的新娘看上一眼,注意著新娘的腳下,即便周圍人再如何起鬨也沒收一收。




崔瑜便不禁笑了。




這小子,看來也不是呆得無可救藥嘛。




拜堂成親。




佳偶天成、地久天長。




永結同心、白頭偕老。




三拜,禮成,新人送入喜房。




崔家竟然給新娘備了軟轎。




紀明遙被扶入轎中,手中仍然緊握紅綢一端。她在轎上,崔珏在轎下,他們依然被紅綢緊緊連在一起,紀明遙心裡想的卻是孟姐姐,——從明日起,就要改口稱嫂子了。




這軟轎,是誰為她準備的?




她認為應該是孟姐姐,但如果不弄清楚就直接排除崔珏的功勞,也不太好。




這個問題,光憑自己想,自然不能分明。




軟轎沒有行太久便停下。紀明遙被攙扶下轎,扶入新房,立刻察覺到這房中應有不少女客。




她被扶到喜床上坐好。




扶她的人就是孟姐姐。




——要揭蓋頭了。




喜娘的吉祥話在紀明遙耳邊繞過一圈,全沒進去。她只從蓋頭下看到崔珏的青袍離她近了,青與紅稍稍碰觸,又飄蕩著分開。




她聽見了輕微的呼吸聲。




是崔珏在緊張嗎?




紀明遙眼前豁然亮了。




她抬頭,眼中正撞入崔珏的臉。他似乎面色平靜,眼中也無波瀾,耳根卻已經微微發紅。




幾個月不見,他好像……白回來了,所以那一抹紅就分外明顯,讓紀明遙不禁又想起一年前,安國公府的花園裡,她傻傻地問他京中有什麼流言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紅了耳朵。




紀明遙不由一笑。




崔珏一怔,也一笑。




紀明遙還從沒見過他笑……原來,他笑起來是這樣……她想起初春山間門的積雪落入清溪,溶溶飄化,清寒的風吹在她臉上,她卻只覺得春意盎然。




“笑了——快看,都笑了!!”




“新郎官看新娘子都看直眼了!”




不知是誰帶頭,屋內一片善意的起鬨聲。還有小女孩清清脆脆地說:“娘,畫上的仙女下凡了!”




“是啊!”不知是誰又接話,“娶這麼一位神仙似的娘子進來,怪不得咱們小崔翰林都化成了繞指柔!”




紀明遙也禁不得這樣的打趣,連忙低頭。




崔珏也垂下眼眸,在喜娘的指引下坐在新妻身邊。




合巹交杯。




崔珏穩穩端住酒杯,看著新妻飛上紅霞的臉,與她交臂同飲。




她的手臂比他的細很多,也……更軟。




解纓結髮。




兩人的髮絲緊緊纏繞在一起、不分彼此,被放入錦囊。




禮成。




女客們都被孟安然請出去入席。




一切喧鬧都遠去了,忽然只剩他們兩人,房中便比平常更覺安靜。




大紅的床帳下,紀明遙與崔珏默默相視。




誰都沒有移開眼神,但誰也沒有先動一動。




孟安然派來暫時相幫的丫鬟嬤嬤還沒摸清新二奶奶是什麼脾氣,其實,咳,更不熟悉二爺,便看安國公府陪嫁來的人。




紀明遙的陪嫁就更不會去打攪姑娘和姑爺了。——這還是姑娘第一次離姑爺這麼近呢!




況且姑娘自己心裡都有主意。




紀明遙心裡……沒有主意。




她只覺得崔珏離得太近了,近得他的呼吸都能撲在她臉上。她不免想到,自己的呼吸是不是也能被他感受到?可她想屏住呼吸,又覺得這樣好像是她先服軟,輸了的一樣。




何況——




他真好看。




崔珏的手在袖中攥緊了又鬆開,手心漸漸出了一層薄汗。




夫妻之間門,相互注視合乎情理,他不能躲。




他也沒有不可被新妻細看之處。




兩人就這樣對視了有小半刻,紀明遙……脖子酸了。




這鳳冠她快戴大半天了,好累啊。




她還渴,還餓。




“我——”最終還是紀明遙先打破了這一室靜謐,“我能先、先換衣服嗎?”




崔珏先還一怔,隨即飛快起身:“你、你……夫人請便。”




他調整氣息,儘量平穩地說:“我先去前院待客,夫人請用酒膳,不必等我。”




“好……”紀明遙想起身送他。




從前他是未婚夫,是客,她該送他。如今關係更親密了,她卻更該依禮待他。




但她一日沒吃飯,頭頸又發沉,起身時便微微晃了晃。




崔珏看在眼中,並未多想,便忙去扶她:“你坐著就是。”




他一手攬上她肩頭,另一手鬆松握住了她的手腕,並未將手收緊。但僅僅是這樣輕輕的觸碰,還是讓兩人又怔了半晌。




最後,是青霜上來笑說:“二爺,請。”




她心中懊惱。




方才只顧著看姑娘和姑爺甜甜蜜蜜的,怎麼忘了姑娘早起只吃了兩口點心,到現在一定餓壞了。那鳳冠還沉,姑娘平時就不愛打扮,遭了這一日的累,怎麼受得住?




趁飯菜還沒涼,快把姑爺請走吧。




碧月姐姐才不在第一日,她就犯傻!




崔珏沒有理由再留下,便對新妻頷首示意,轉身出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窗外,紀明遙才微微塌了身子,忙喚青霜:“快給我拆頭髮!”




沉沉沉沉……沉死了!




美色誤人啊!!




青霜早就跑回來了,手上穩穩摘下鳳冠,問:“姑娘是先吃飯還是先洗澡?”




頭上一輕,身上沒那麼沉重了,紀明遙立刻決定好:“先吃飯!”




吃飽才有力氣做別的。




——她想的是洗澡什麼的。




這麼一想,先洗澡再吃飯,身上難免又會染上飯菜味。




還是後洗澡的好。




畢竟是第一次——




紀明遙站起來,由春澗和花影脫下喜服,昨夜學過的那些畫冊又難免浮上眼前。




兩世人生第一次體會這件事,她當然希望儘可能美好。




過飽不宜泡澡,雖然餓得很了,紀明遙也剋制住,只吃了七分飽便停筷。




全程都是她的陪嫁服侍,崔家的丫鬟婆子只在旁幫手,她有話問便答,其餘並不插話搶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