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大夢敘平生 作品

第 95 章 養安靜懂事小沉默

小緘默者自己不清楚,但隊伍裡的人,剛才都圍著醒過來的長林,看了那本《緘默者手記》。

每個緘默者的領域都是一棵無言的杜仲樹,他們的領域特性會和杜仲樹息息相關——比如木匠、比如醫療,但只有極少的人,能夠操控銀線。

這是種含有膠質的樹木,但如果一棵杜仲樹正常生長,是看不到杜仲膠的。

只有當你折斷杜仲樹的枝條、割裂杜仲樹的樹皮、撕扯那些葉子的時候,才會露出堅韌的銀線。

因為杜仲樹不肯斷、不肯碎、不肯死。

他們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多少事,才能讓這個孩子能用銀線補起被撞碎的囚牢領域,織成一張困住獸靈的網。

“真不能還魂一趟嗎?我是真的很想回去砸門,把那群小混蛋抓出來……”

一個哨兵的話還沒說完,被同伴踹了好幾下屁股,才發現隊長打開了領域,趕快閉嚴了嘴坐起來。

“大夥都辛苦了。”時泉蔭走過來,“我們有幾句話要說。”

他的語氣正經認真,幾個年輕的哨兵和嚮導怔了怔,連忙收了滿不在乎的打鬧笑容,紛紛撐著坐直,圍在火堆旁。

“我們沒做好這個隊長。”時泉蔭說,“沒能保護好大夥,也沒能及時發覺背後的陰謀,害得大夥一直被困在這……”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群隊員七嘴八舌吵起來:“沒有的事!沒有,副隊,隊長,這怎麼能怪你們?!”

有人氣得直擼袖子:“你們怎麼還這麼死心眼!就這麼教,以後你家小花貓什麼都跟你們學,什麼錯都往自己身上攬……”

提到小花貓,這些隊員才察覺到不對,向四處看:“小花貓呢?”

“在那兒。”時泉蔭笑了笑,溫聲說,“我們要玩捉迷藏。”

小緘默者被媽媽領著,面對著那兩棵高大的杜仲樹,背對著眾人,乖乖用手蒙著眼睛。

“捉迷藏?”長林抬起頭,放下手裡的刻刀和小木頭塊,拿出筆記本,“我不知道規則。”

“會知道的。”時泉蔭輕聲說。

這話一出,火堆旁的眾人驀地安靜下來。

火光映著眾人的面龐,時亮時暗,木柴噼啪爆出個火星。

……會知道的。

因為是很簡單的規則。

大夥兒要在這原地解散了,解散以後,可能要短暫分別一段時間門。

可能不太短暫,可能再見面的時候,已經一個是南歸的燕子,一個是夏日的鳴蟬。

“那我不玩,我要給小花貓送禮物。”長林固執地說,“我的木頭還沒刻完,我要刻一個很酷的小木頭人。”

時泉蔭把一團光送進他的胸口:“快一點,你的刀要消失了。”

長林愣了下,他咬了咬牙關,生了悶氣似的低頭,拿刻刀用力刻著那塊木頭。

旁邊的幾個隊員也拍他的肩,把瑩瑩光點送進他的身體裡,每拍一下,就有隊員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

“我為什麼沒能保住你們?”長林一邊用力刻木頭,一邊問,“我為什麼沒能保住留影木?”

但凡做到了其中一件,他們的小花貓隊長也不會碎成現在的樣子。

一個孩子要碎成什麼樣,才能自如地操控這麼多的銀絲。

“我不配當緘默者,我什麼都沒做好,什麼都沒能保護得了。”長林攥著刻刀的手發抖,“我答應了小花貓,一定會保護好他的爸爸媽媽……”

“你是非常優秀的緘默者。”時泉蔭半蹲在他面前,“第二優秀……第。”

時泉蔭有點抱歉,他在這件事上總是沒法做到完全客觀:“最厲害的是留下《手記》的那位緘默者,我家小花貓第二厲害,所以你只能排第。”

幾個原本還想安慰長林的隊員,到這會兒都繃不住,笑得一陣一陣透明:“副隊!你到底會不會安慰人?!”

時泉蔭被這群人鬧得有點侷促,只能解釋:“言語有力量,所以要誠實正直,要言而有信……”

要是放在平時,雖然生性有些靦腆、但很喜歡溫聲耐心講道理的副隊長,大概又會對著隊員們嘮叨有關言語的那些事。

但現在不行,他的時間門不多了。

他們得儘快玩一場捉迷藏。

一場可能要玩一輩子,但沒關係,到最後一定都會在風中相遇,因為互相心有牽掛、所以一定能再見的捉迷藏。

“服從命令。”時泉蔭起身,他的半邊手臂變得透明,單手整理好領口,“去吧,和我們的孩子道別。”

這是屬於這支隊伍的孩子。

是在這支隊伍里長大的小花貓隊長。

時潤聲的肩膀被飛快拍了一下。

小花貓立刻轉身,總是逗他的年輕哨兵相當神氣地跳到樹上,又鑽出來:“抓不著抓不著!”

他的身體藉著樹的遮掩消散,不等時潤聲看清,又有青年嚮導飛快使用指令“戳你癢癢肉”,得意洋洋地抬腿就跑,嘩啦啦鑽進樹叢。

有人來摸摸小緘默者的頭髮,有人來捏捏他的耳朵,有人替他整理好領子,往他的口袋裡塞看起來好看的小石頭。

有人替自己的孩子對他說對不起,有人把他舉起來扛到肩膀上跑圈,有人翻著跟頭逗他笑。

每個人都來和他們共同的孩子打招呼,然後飛快遵守“捉迷藏”的規則,消失在溫柔輕涼的夜風裡。

無聲的緘默者擁抱住那個孩子,留下一句“抱歉”,和一個超級酷的、大展神威智鬥古獸靈的小木頭人。

時泉蔭站在那些金黃色的、他們從沒見過的秋葉裡。

秋葉覆蓋的是片蒲公英田,那些蒲公英已經幾年沒開過花了。

從這裡的英靈陷入鏖戰、不得安息不得歸的那一刻起,蒲公英就沒再開過花,這裡就再沒有螢火蟲。

“小花貓!”時泉蔭揮著手喊,“要變魔術了,閉上眼睛!”

時潤聲抿起嘴角,他大聲答應,抬手捂住眼睛,被媽媽溫柔的懷抱攬住。

時泉蔭喊:“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時潤聲大聲回答。

“爸爸媽媽也要藏起來了!”時泉蔭問小花貓,“爸爸媽媽什麼時候回來?”

小緘默者牢牢記得答案:“蒲公英再飛,螢火蟲再跑出來的時候!”

時泉蔭想要走過去,身形卻晃了下,他怔了半晌才低頭看,臉色變得蒼白,吃力地笑了笑。

他傷得太重了,那隻獸靈撕碎了他——這種傷隨著記憶的迴流,開始逐漸顯露出來。

血把那一片金黃的秋葉浸成血紅,時泉蔭半跪在地上,慢慢撿來旁邊的葉子,把血蓋住。

葉晴柔俯身吻上兒子的額頭。

“要自由。”媽媽對他說,“小花貓,要守護你自己……我們小花貓,是反派英雄小BOSS。”

風把一切拂淨。

時潤聲一動不動地靜靜站著,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他的懷裡是抱不下的禮物,這些禮物壓得他站不穩。

小緘默者蹲在地上,打開自己的銀色小麻袋,把禮物一樣一樣小心地裝進去。

那個超級酷的小木頭人,他不捨得往麻袋裡面放,就在懷裡和爸爸的戰鎧、媽媽的隊長臂章一起抱著,還有那塊浸透了血的留影木。

小緘默者的眼睛睜的很大,他以為自己會在這個時候用力哭、哭到喘不上氣,但好像又流不出眼淚。隊伍裡的大夥,用了渾身解數來逗小隊長笑,小花貓隊長現在想起那個鬼臉,還忍不住要抿嘴角。

時潤聲仔細地收了很久,把所有禮物都收進麻袋,才撐著地面站起身。

他的腿完全麻了,剛走出一步路,就被一截小槐樹根絆摔到地上。

小緘默者趴在地上,他小聲問那棵有點眼熟的小槐樹根:“是夢嗎?”

時潤聲仔細想了好一會兒,還是很嚴謹地搖了搖頭,自己回答自己:“不是。”

不是夢,他口袋裡還有一個肉夾饃。

小緘默者慢慢爬起來,他不怕摔倒,摔倒了爬起來就好,拍拍灰就能繼續走。

時潤聲低頭拍著褲子上的灰,他的力道很輕,但還是帶起一陣微風。

一簇撐著小傘的蒲公英種子咻地飛起來。

小緘默者錯愕地睜大了眼睛。

他不記得這裡有蒲公英。

這裡很久沒再開過蒲公英。

小花貓隊長用力揉了好一會兒眼睛,他的聲音有一點打顫,像是要哭了:“領域展開……春風。”

“今年歡笑復明年。”時潤聲哭著念反派大BOSS教的言語,“秋月盼春風。”

有風從他身後來。

那是一陣溫柔得難以察覺的風,卻有漫天的小蒲公英種子撐著小白傘,柔軟地飛起來,飛過林間門樹梢,去天上摸那片月亮。

點點螢火閃爍,隨風而起忽隱忽現,替那些要趕遠路的小蒲公英提燈照亮,在林間門緩緩流動。

時潤聲的眼淚在這片光芒海里湧出來。

他大口大口喘著氣,還沒來得及按照反派大BOSS的最後一項指導,坐在地上一邊用力地哭、一邊晃鈴鐺,袖口忽然被一條大槐樹的小細枝扯住。

小緘默者手忙腳亂地用力擦著眼淚,胸口起伏著抬頭:“您好……”

“你好,你好。”大槐樹拿著裝滿了槐花糖的小籃子,“你是這支小隊的小隊長,是吧?”

時潤聲怔住,下意識點了下頭。

“噓。”大槐樹趕緊用一串槐葉比劃,彎腰說悄悄話,“你看上面。”

時潤聲連忙抹乾淨了眼淚抬頭,他一眼就認出了坐在樹梢上的反派大BOSS,眼睛倏地亮了下,卻被大槐樹飛快捂住了嘴。

什麼都能做到的反派大BOSS,現在正盤膝坐在樹梢上,數不清的銀線編織成網,攏住一片又一片即將消散的光點。

他們在杜仲樹下抬頭時,看到的那一條銀河,居然全是早有準備的銀線閃出的光。

“這個活兒特別費心神,只有他能做,不能打擾。”大槐樹悄聲解釋,“還不能提前和你們說……”

只有自願消散的靈魂,才會徹底和原世界切斷羈絆,再不留任何干系。

也只有這樣的靈魂才能被大槐樹偷渡走,否則的話,即使被短暫帶進槐中世界,也會因為是“異鄉人”而不能長久留存。

“是這樣……你看,我能不能用這籃槐花糖賄賂你?”

大槐樹有點不好意思,搓著小樹枝:“我們那裡有國槐守門了,但國槐沒有腿,不會跑。”

大槐樹把槐花糖塞給小花貓隊長,用槐樹葉幫他擦擦眼淚,摸摸頭髮,把怎麼看怎麼好看的小杜仲樹抱起來。

反派大BOSS銀線觀六路、銀線聽八方,雖然閉著眼睛,卻相當準確地接住了被送上來的小BOSS。

穆瑜單手護著時潤聲的後背,攬住緊緊抱住自己手臂的孩子,睜開眼睛,低頭對他輕輕笑了笑。

小花貓的眼淚不爭氣地飛出來。

大槐樹特別不好意思,搓著小樹枝:“你看,我們這兒……很危險,有盜伐者,有想強行闖入的人,還有大黑球。”

——這些危險,漂亮小槐樹可是事無鉅細、繪聲繪色、添油加醋地全講過。

槐中世界一向最容易被覬覦,國槐雖然非常驍勇善戰,已經把幾百號人塞進了加強版本的蟻穴夢境,但畢竟沒有腿不能跑,只能應對自己撞上來的敵人。大槐樹問:“行嗎?我跟種樹人先生這邊商量好了……以後你想爸爸媽媽、想其他人了,就讓小漂亮幫忙帶路。”

“工作絕對不忙,上二休一,每天個小時。”大槐樹說,“特殊情況緊急出動,有加班費。”

時潤聲不知道該怎麼更同意,小花貓隊長可能把腦袋點成了敲小木魚的小木錘。

大槐樹高興地把槐花糖全塞他懷裡。

通常情況下,這麼從別的世界往外偷人,當然是不合規定的——但他們只是偷走了一些已經自願消散、和這個世界再無關聯的靈魂,

大槐樹已經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一邊感慨著“唉,這種事也是沒辦法”,一邊熟練地把一個又一個銀色麻袋往槐中世界塞。

槐樹就是很不擅長打架。

S32-33世界,實在太需要一支堅定勇敢、正直無畏,還長了腿的守護者小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