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舞玥鳶 作品

第 124 章 天子神蹟

日子一天天過去,兩個半月後,最難的攔河工程艱難進展,左右新修築的堤壩,離完全合攏已經只剩下最後不到一百米距離。這個距離,站在堤壩兩端的民夫已經能清晰地看見對面的人影。

堤壩中間的長寧河如同被一雙大鉗勒住脖子,咽喉被不斷擠壓,自喉嚨深處發出如同牛吼般沉悶的怒濤。

河口寬闊時,一人環抱的粗壯鐵樁,尚能牢牢釘入河床內,在水流的衝擊下巋然不動。

然而如今最後這一百米不到的河口,湍急的河水衝擊力之大,連鐵樁都扛不住,一旦入河,只片刻功夫就要被巨浪衝走。

蕭青冥和喻行舟等人頂著一輪碩大的烈日,立在南岸河堤之上,蕭青冥看著下面明顯放緩的工程進度,默然沉思不語。

江明秋氣喘吁吁自堤壩處跑來,身上的儒衫早已被汗水浸透,額頭大汗淋漓,他一把抹去,顧不上喘口氣,蹙眉道:“陛下,下面的人回報說,我們的鐵樁已經不管用了。”

“水流太急,無論打什麼樁下去,都不濟事,要不了多久就會變形歪斜,甚至折斷沖走。”

“還是陛下有遠見……”荊庭城的陳知府暗暗咂舌,後怕不已。

他一開始還在心疼那些投入河裡的鐵,現在想來,若是用木樁,只怕連工程的一半都進行不下去,堤壩就要被急流沖垮。

最後短短一百米,幾秒鐘就能跑完的路程,卻是攔河修堤最艱難的時候。

頭頂的灼灼烈日彷彿在天空中燃燒,無形的巨大壓力沉甸甸壓在每個人肩頭。

兩個多月以來,他們救村民,剿水匪,破迷信,炸河道,耗費了無數人力物力,盡數投入這條關係到千萬百姓安寧的大堤上。

每每竭盡全力解決了一個難題,又冒出來無數新的更艱難的問題,等著他們去應對。

眾人一籌莫展,所有人都下意識看向蕭青冥,於是這股龐大的壓力便隨著視線一道,全數匯聚到蕭青冥身上。

“陛下……”

這一聲輕喚幾乎是求助的語氣,江明秋驀然醒過神,不由臉色臊紅。

他是二甲頭名的進士,是活了兩世的朝廷重臣,身為臣子,理應為君分憂,對自己的君主有求必應才是。

主憂臣辱,主辱臣死。

他上輩子做官十幾年,哪次不是朝廷遇事,皇帝向大臣施壓,大臣向地方施壓,地方官號令胥吏。

哪個臣子事辦不好,便要被擼下臺,於是層層催逼,強行攤派。壓力不斷往下傳導,最後全數分攤給百姓負擔。

而今他跟在陛下身邊久了,竟不知不覺也像其他人那樣,漸漸開始依賴聖上。

上輩子習慣性的壓力傳導彷彿倒轉過來一樣,過不下去的困苦百姓倒逼官府,地方官治理不力依靠中央。

大臣們能解決則罷,就算他們這些臣子也無法解決,陛下也一定會站出來扭轉乾坤。

不知從何時起,大家好像已經習慣了陛下的無所不能。這天底下,彷彿就沒有陛下做不成的事。

他們所有人都下意識忘記了,陛下也不過只是一位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罷了,卻要以一人之身擔當起整個天下社稷。

江明秋緊緊閉上嘴,心中忽然湧出無比的愧疚和羞恥,怎麼能讓自己的君主替他們這些臣子擋在前面?

蕭青冥輕輕嘆了口氣,江明秋聽得心頭一顫,幾乎要立刻跪下去請罪。

蕭青冥既沒有責備,也不見慍怒,只是凝望著眼前滔滔長河,和河面上來往不絕的運輸船隻,道:“為今之計,只有用最後的辦法了。”

江明秋一怔,陛下還真有辦法?

蕭青冥淡淡道:“立刻調集所有重型船隻,能調多少調多少,載運量越大越好,再找一批水性最好的水手。”

江明秋臉上漸漸浮現驚色:“陛下莫非是想……”

蕭青冥微微眯起眼,銳利的目光落在河口瘋狂奔湧的激流之上:“到了這個地步,常規方式都無法奏效,只剩沉船堵口一途了。”

他穿越到現代時,曾看過一些後世大型水利工程,最後的缺口都是用直徑長達數米的鋼筋混泥土做河樁,用龐大的起吊設備綁著鋼纜吊進河裡。

可是現在,他既沒有鋼筋混凝土,更沒有那種動輒高達幾十米、上百米的巨型起吊設備。

河岸兩側搭建的鋼鐵巨塔,和手臂粗的麻繩,至多把鐵樁吊入河裡,已經是極限了,再重一些,光繩子就承受不住,會立刻崩斷。

最後的缺口,唯有滿負重的船開進去堵。

“沉船堵口?!”眾人不由自主露出震驚之色。

陳知府更是肉疼到極點,誇張地大叫了一聲:“那麼多船,可不是廢鐵啊,就那樣白白仍進河裡?”

那完全是把白花花的銀子讓河裡扔!

真不愧是陛下,這樣的魄力,根本不是他們這些臣子下得了決心的。

蕭青冥目視江明秋:“不要浪費時間了,快去辦吧,事到如今,退一步則前功盡棄,我們那麼多的心血,都要白費。”

“前面無論還有刀山火海,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必須淌過去!”一言既出,眾人心頭瞬間一凜,皆是面色肅然:“是!”

※※※

數日後,河口大堤之上,怒吼的波濤翻滾而出,無數工程兵和民夫們使勁渾身解數,也無法再讓兩側的河堤往前壘起哪怕一米。

就在工程幾乎停滯,眾人束手無策之際,人們驚愕地發現,河上迎面駛來數十艘巨大的駁船,它們並沒有在碼頭停靠卸貨,而是直挺挺朝著河口的方向行駛而來。

每一艘船上都裝滿了碩大的黑色鐵籠,裡面則塞滿了沉甸甸的石頭和泥沙,深深的吃水線看得人心驚膽戰,彷彿下一刻就要因載運量過大而沉入河裡。

這些船隻平穩地行駛著,船身纏繞著鐵絲和臂膀粗壯的麻繩,另一端則由堤壩兩側的鋼鐵巨塔牽引。

七八艘船並做一排,前後一共三排大船,在船上水手,和河岸纜繩的牽引下,逐漸進入最後的百米缺口。

船上的每個水手身上都穿著浮衣,腰上纏著救生繩,在第一排大船在缺口處拋錨後,就立刻跳上一艘微型救生船,眾人趕緊拉緊繩索,將水手們拉上岸。

還不等水手爬上岸,缺口處的七八艘大船,已經在兇猛的急流衝擊下發出令人牙酸的扭曲聲。

在這樣恐怖的偉力下,只是須臾功夫,那些載滿了石頭泥沙的重型船隻便如同一張張薄薄的紙,被巨大的力量折成兩截,徹底斷裂開來,東倒西歪地沉入河中!

周圍的工程兵和民夫們驚悚地看著這一幕,人人倒吸涼氣。

河提上的大臣們下意識轉頭看向蕭青冥,他卻始終一言不發,無動於衷。

正在河口指揮船隻的江明秋沉著臉,令士兵揮下第二道令旗。

很快,第二輪沉船緊隨而至,緊跟著又是第三輪。

他們能調集來的所有船隻,幾乎全部都以慷慨悲歌的壯烈之態,被奔湧的河流撕裂,迎來沉沒的結局。

終於到了第四輪沉船時,最上層的幾艘船終於沒有徹底淹沒入河,而是歪歪扭扭地翹起一角浮出河面。

河口的水流速度明顯減緩,就連那如擂鼓般的濤湧聲都小了不少。

“堵住了!終於堵住了!”

堤壩兩側的工程兵和民夫們,驟然發出一陣狂喜的叫喊聲。

在江明秋等人指揮下,眾人開始爭分奪秒快速進行填漏作業,鐵塔吊動裝滿沙土袋的鐵籠投入江中,兩側的民夫們則不斷往河裡投擲石塊和沙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