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舞玥鳶 作品

第61章 瘋狂內卷的卡牌們

 這幾個人顯然剛來京城不久,尚未聽說過巡邏警隊的威名,還以為是從前那個使點銀子打點就可以安然無恙的時候呢。

 李計也是這麼想的,他並沒有太慌張,而是從衣襟裡頭摸出了一錠碎銀子,就往押住他的差役手裡塞。

 他包袱裡的盤纏雖然被流民搶走,藏在衣服裡救急的一點錢還在,李計有些肉疼,但比起被抓起來受皮肉苦,這點錢也不算什麼。

 哪知,那個差役面色古怪的笑了一下,非但沒有收他的銀子,反而高高把他給的碎銀子舉起來,對著不遠處逐漸走近的幾個紅衣衛嚷嚷道:

 “大人,這兒有人使錢!”

 李計驚呆了,這是什麼情況?在他們寧州,給差役使點錢打點,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也太稀鬆平常了。

 只有那些使不起銀子的窮酸鬼,才會被抓進縣衙吃苦頭。

 自己不過只是吆喝了幾句,又沒動手打人,難不成這點錢還少了?

 紅衣衛來的很快,領頭是一個束著高馬尾的年輕男子,模樣甚是清俊,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陰惻惻上下打量李計時,他只覺得一股寒意順著脊椎骨往上冒。

 舉告的官差將銀子上繳,搓著手笑道:“莫大人,您今天怎麼親自來城外巡視了?”

 莫摧眉笑了笑,隨口道:“最近大家都忙,每日都要去陛下那彙報,本官也不好閒著,免得給某些會來事的比下去了。”

 他朝手下點點頭,一個紅衣衛問過這名差役的名字,翻出一冊小本子,在上面記錄下來。

 差役這才放心,美滋滋地道:“這是這個月第三次舉告成功了吧?”

 那名紅衣衛點點頭:“你小子真是狗屎運,次次都被你碰到,老規矩,其中有兩成是你的了,月底會發給你。”

 差役頓時眉開眼笑,如果偷偷昧下這錢,他萬一被人舉告,白白丟了一份體面的皇糧差事不說,還得罰款蹲大牢。

 現在只要如實告知紅衣衛的人,就可以光明正大拿獎金,月底還會發小紅章以資鼓勵,將來論資排輩升遷都有好處。

 誰在乎李計使得這點錢?

 莫摧眉看向李計等人,目光微閃:“外地人?不是流民吧,來京城做什麼?”

 明明對方在笑,卻像是一眼就把李計那點小心思全看透了,李計急忙擠出一抹笑臉:“官爺,小的真的只是來討口飯吃的。”

 莫摧眉懶得同他多費口舌:“押去給魏大人處理吧。”

 魏山已經把那群敢滋事的流氓地痞教訓了一頓,抱拳道:“莫大人放心,這事隔三差五就有,反正苦役的差事多得很,任憑多少外州來的混子,幹幾天活就老實了。”

 “這下傢伙平時在外州作威作福慣了,竟敢跑到這裡來撒野,真是不知死活。”

 說罷,他一擺手,身後的巡邏警隊立刻押著這群鬧事的混混走了。

 沒過多久,有醫療隊的人過來將被打的百姓抬走,粥棚很快又恢復了秩序。

 ※※※

 惴惴不安的李計,被帶到警察廳關押犯事者的牢房,差役將他的身份來歷盤查了一通,稀裡糊塗在一份罪狀上按了手印。

 他仔細一看,上面寫著自己在粥棚尋釁滋事,造言生事,破壞京城治安和秩序,處罰五日拘役和十兩銀子的罰款。

 可他哪兒來的銀子罰款,差役冷笑一聲道:“沒錢不要緊。”

 說著,換了一份“作奸犯科服勞役通知書”,上面的處罰變成了十日苦役。

 差役熟練地開具文書:“苦役沒工錢,每日包兩頓飯,晚上跟隨苦役勞工一起住,要是敢偷偷逃跑,就按逃兵罪論處。幹十天活,來我這裡銷賬,你就沒事了。”

 李計目瞪口呆,這是什麼章程?他在寧州從來沒見過。

 犯了事被官府捉住,要麼使錢,要麼好一頓板子,吃完板子再吃牢飯,如果不能叫家人送錢進來,還不知道要受多少折磨。

 李計愁眉苦臉地想,既然是苦役,比起挨板子也好不到哪裡去,當今天子在大興木土,說不定每天都有活活累死的人,還不如挨板子輕鬆,至少不會被打死。

 正胡思亂想之際,他已經被另外一個差役,連同一群跟他一樣服苦役的人,帶去城郊河邊。

 那裡有一棟新建的建築,外牆竟然是用紅磚砌成,磚縫之間糊著一層灰色的泥漿,有工匠正在往紅磚上刷白色的膩子,屋簷是黑色的瓦片,看上去結實又氣派。

 李計好奇地張望一會,門口牌匾赫然寫著“京城水泥廠”幾個大字。

 廠裡專門有人負責接收他們這群“苦役勞工”,很是熟練的給每個人分發了一塊棉布,兩側縫有兩條短布,正好可以勾住耳朵。

 戴好了口罩的李計被人帶到廠房內,這裡不斷有工人推著獨輪小推車來來往往。

 李計一眼就看見車裡堆起來的灰色細末,就是他在城門口看見的那些,好像是專門用來鋪路的。

 廠房內,一處寬闊的瓦棚下,李計驚訝地看見一隻巨大的錘子,上半部分是木頭,下面釘了一層厚實的鐵,錘子由一架粗壯的三腳木質支架支撐住,安裝錘子的那截木杆較短,後半截較長。

 鐵錘正下方,是一方極為厚重結實的石臺,中央凹陷處被鑿空一個碗口大的洞,洞口鋪有一張結實的鐵絲網,有工人源源不斷將石灰石、粘土等碎渣,按一定比例倒進石臺。

 大鐵錘的另外一端,垂吊著幾塊大石頭,木杆長端末尾處打了孔,繫有幾根結實的粗麻繩,麻繩被三四個健壯漢子拉扯著,他們個個光著膀子,帶著手套。

 為首的漢子喊著號子:“一二進!”

 幾人腳步整齊劃一地往前走,吊有大石頭的竹籃在滑輪的作用下,開始往前滑動,那鐵錘失去拉扯的力量,立刻重重砸下來,發出巨大的沉悶響聲,李計幾乎感到地面都被砸得抖了三抖。

 一瞬間,礦料的碎屑和灰塵揚的漫天飛舞,李計這才明白,難怪他們都要戴口罩。

 “一二退!”

 石頭吊籃往後滑,鐵錘被槓桿拉起,在工人們有節奏的號子下,巨型鐵錘反覆抬起又砸落。

 石臺裡的礦料不斷被破碎,然後經過中央凹陷處的鐵網,漏到洞中,順著通道滑到出料口,那些不夠小的碎礦料則會堵在網外,繼續不斷被鐵錘錘砸,直到碎到能漏下去的程度。

 早有工人等在出料口,將初步破碎的原料繼續磨細,直到製成堪用的生料,再喂入後方的露天水泥窯中煅燒。

 李計等人觀摩了一下這座大鐵錘的用法,就被人帶到下一個破碎車間,這次換成他們開始操作。

 李計看那些工人,只需要喊著號子前進或者後退,還覺得很簡單,誰知等他抓上粗繩,鐵錘傳來的那股巨大的拉扯力道,差點沒把他瘦弱的身板挑到空中去。

 “這麼重?!”李計暗自咂舌,幾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勁,在一個熟練工的帶領下,踏著步子前進後退。

 很快,他又犯了一個新手一定會犯的錯誤——步子不夠整齊。

 一會比別人快,一會比別人慢,力道沒往一處使,立刻影響了砸錘子的效率。

 其他幾個破碎車間已經砸出了好幾麻袋的生料,唯獨李計這個車間,比別人慢了兩倍有餘。

 李計平日裡很少做力氣活,雙手皮膚細嫩,帶著手套也很快被磨出了泡,雙臂絞著麻繩的皮膚也被磨得生疼,他暗暗叫苦,但周圍習慣了力氣活的工人卻完全不當一回事。

 片刻,一個穿著素衣白衫的書生模樣男子,帶領四五個學子走進來。

 那人三十歲左右的年紀,總是習慣性仰著下巴和鼻子,皺眉觀察了一會,不悅道:“這也太慢了。”

 方遠航轉頭看向身後幾名技術學院的學子:“你們不是說,陛下給了一張‘水排’圖紙,可以利用水力給爐窯鼓風,這個專門碎石的鐵錘,是不是也可以用那玩意?”

 幾個學子相互商量了一下,點點頭:“方老師,理論上沒有問題。只怕水力鍛錘的速度太快,下面的木頭支架承受不住。”

 一人嘆口氣道:“要是全用鐵打就不擔心了,多快都能承受。”

 方遠航嗯了一聲,手裡攤開一張小冊子,將水泥廠遇到的種種問題都記錄下來,方便給陛下做彙報:“先試試看,有問題再說。”

 過了小半時辰,李計的已經累的兩隻手抬不動了,他旁邊幾個強壯的工人只是微微喘氣而已。

 他看著這些技術學院的學子,忍不住想起李長莫小少爺,該不會也正和這群學子一樣,在水泥廠的煙塵中辛苦奔波吧?

 連他這個小廝都受不了,小少爺養尊處優的,肯定更加辛苦。

 皇帝也不知道什麼毛病,放著好好的經世治國人才不用,非要一門心思搞什麼技術學院,憑白受這些賤民才需要受的苦楚。

 李計暗暗下決心,一定要早點找到少爺,將人帶回寧州享福。

 好不容易捱到休息時間,李計渾身汗如雨下,坐在一旁扇風,他的肚子已經開始餓了。

 正好到了午飯放飯時間,李計立刻興沖沖跟著大家去打飯。

 本想著若是有粥棚的濃米粥,再配點鹹菜就不錯,沒想到到了露天食堂,李計看著大鍋裡熱騰騰的肉沫蔥花斬蛋,香飄飄的白米飯,還有小白菜配酸豆角,整個人都驚呆了。

 水泥廠竟然吃的這麼好?有肉沫,還有蛋?

 他捧著一個大碗坐在一邊,埋頭就開始狼吞虎嚥扒飯,鮮香的雞蛋與碎肉沫混在一起,用油爆炒過,佐著白米飯一起吃,那滋味,噴香!

 露天食堂幾乎沒什麼人說話,大家熬了半天力氣,都餓了,耳邊全是大口吃飯的咀嚼聲,那蔓延的香味,光是聞著就有種幸福感。

 李計想起在寧州李家時,偶爾老爺會賞些肉給他們這些下人吃,但多是殘羹剩菜,大多數時候,逢年過節才能飽吃一頓好的,更別提那些一年勞作到頭,也不過飢飽半參的農人。

 “這裡是天天都有這樣的伙食嗎?”李計偷偷問旁邊的工人。

 “也不是。”工人舒服的拍拍肚子,道:“這裡稱七天為一個周,每週有兩頓帶葷,其他時間有大白饅頭。”

 “幹六天活,能歇上一天,不過如果不休息,那天能多領一半工錢,大家大部分都是每天干活的。”

 李計哦了一聲:“可是那麼大的鐵錘,幹一天,不累嗎?”

 那工人奇怪的看著他:“難道下地幹農活不累?再說了,那也得你家有田才行,咱們這些人,除了一身力氣,還能幹啥?”

 “我是從寧州來的,以前在碼頭做挑工,比這累多了。幹一天活才能賺頓飯錢。活少的時候還吃不飽。”

 “這裡包飯,量還足,廠裡從不拖欠工錢,日結少拿點,月結拿多點。外面不知道多少人願意進來幹呢。”

 那工人懶洋洋的剔牙,樂呵呵道:“我還是第一次每天吃這麼飽過,到了月底發工錢,能給家裡補貼一下家用,每個月還能給媳婦吃上一頓肉食呢。”

 李計頓時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他在李家雖是下人,但一直以來自問日子過得還滋潤,至少不愁衣食,出門在外,誰見了他不看在李家面上,點個頭陪個笑。

 李老爺派他過來,希望他能帶一些好忽悠的流民回去給李家當佃農。

 他原本並不覺得有什麼困難的,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流民比草芥都不如,給口飯就能跟著走。

 這麼多流民,就算皇帝天天施粥賑濟,能養多長時間?

 到最後,還不是派兵驅散的下場,歷朝歷代,哪次不是這樣?

 直到現在,李計才突然發現,一個水泥廠賣力氣的小工,本應該屬於操持“賤業”那類泥腿子,怎麼著跟自己也不算同一個層次的人。

 萬萬沒想到,對方的日子過得比他還好。

 想起城門外那麼多招工的小攤,就算待遇不如水泥廠,只怕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李計嘴裡的飯菜瞬間不香了。

 過了一會,他又看見了那群技術學院的學子,和那位讀書人打扮的方老師,身後帶著一大群木匠。

 李計有些好奇,又想打聽一下自家小少爺的消息,就跟著人群一起過去看熱鬧。

 水泥廠選址就在京郊的河邊,一處水流湍急之處,碎石車間和爐窯沿著河岸排開。

 幾個學子手裡拿著一副十分詳實的水排圖紙,聚在一起討論著剛才設計的新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