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農村基礎設施大改造
五月中的氣候最是舒適不過, 溼潤的空氣裡漂浮著泥土和青草的清香,日頭還不毒辣,到了午時, 才勉強將人曬出一層薄汗來。
皇家技術學院公告欄處,裡三層外三層圍了一大群學子,嘰嘰喳喳都在議論。
他們年紀有大有小,小的才十四、五歲左右,年紀大的也有超過二十歲的。
最裡層的一圈人, 有個高高瘦瘦的書生, 看著公告欄上詳細劃分的社會實踐試點和分組, 陷入沉思。
“喂,穆稜,這是哪位老師出的主意啊?哪有叫讀書人去村裡給人修廁所的?這也太荒謬了。”一個頭戴青綠頭巾的書生抱怨著, 手肘捅了捅身旁同窗的胳膊。
穆稜一聲簡單的素色布衣,頭上一塊方巾扎住髮髻,壓低聲音道:“這麼大的事,哪有老師有這個權利, 我猜, 恐怕是上面那位。”
說著,穆稜抬起眼皮, 朝天瞅了瞅。
他本出身荊州, 在皇家技術學院招收的第一批學子中,考試名次甲等第一, 原本有秀才功名在身, 一進學院就受到了老師和其他學子的關注。
穆稜對此並不驕傲, 他老家本有四五十畝薄田, 可惜家道中落, 被父親賣掉了二三十畝,只剩下一點田,除了供全家老小吃飯,全用來供他讀書。
可惜穆稜對研習四書五經既不感興趣也不擅長,費勁九牛二虎之力,勉強考了個秀才,再也無法前進一步,這輩子都無法指望科舉做官,光宗耀祖了。
光憑一個秀才身份,並不能享受免稅特權,也無法為家中帶來實際收入,除了表面上被人尊稱一聲穆秀才,看著他身上打著補丁的布衣麻鞋,背地裡也不過暗罵一聲窮酸。
他來京城,本想謀個私塾教習,或者官衙小吏的差使,誰知他人生地不熟,既沒有人脈也沒有背景,京城有身份的讀書人遍地走,根本沒人搭理他。
最潦倒時,只能在大街上擺攤,給人寫字賺一點生活費,甚至要淪落到給戲班編排劇本的地步。
就在穆稜四處碰壁,準備回鄉時,皇家技術學院正式開始招生,他抱著試試的心,一不留神,竟然考了個第一。
不同於那些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讀書人,穆稜小時候經常幫襯家中務農,對農事並非一竅不通。
進入這所學院,一下子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除了四書五經不教,這裡的課程內容包羅萬象,除了所有人都要學習三年基礎課,再往後,就可以依照興趣,學習不同領域的內容。
農科,醫科,算科,工科,地理,冶金……至少能學到一技之長,就算將來做不了官,根據專業找份餬口的工作也不成問題。
最重要的是,這間學院乃是皇帝親手建立,若是學有所成,最不濟也能進入官署衙門做個吏員,這已經是多少無望科舉的學子求也求不來的好事。
可惜好景不長,這才開學不到幾個月,一份社會實踐必修課的公告,就打破了這些學子的美夢。
穆稜身邊的綠頭巾書生名叫方宏,聽穆稜暗示是皇帝的主意,他先是嚇了一跳,又忍不住埋怨:“那位費這麼大力氣建立一座學院,難道就是為了招挑糞工不成?”
“我真的想不通,這太丟人了,我家裡要是知道我出來讀書,卻去村裡跟糞土打交道,一定會罵死我的。”
“就是嘛。”另外一個學子抱怨,“國子監那群心比天高的監生,一個個眼高於頂,本來就看不起我們這些無望科舉的讀書人,現在倒好,在百工學院唸書,將來還要做匠人,做農人,做挑糞工,還不被他們笑話死。”
“早知道我還不如繼續念四書五經……”
穆稜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既來之,則安之吧,我總覺得,或許那位有別的心思在裡面。”
※※※
在學院老師的催促下,眾學子們分成了十個組,每個組二十人左右,按照分配的試點鄉鎮,收拾行裝,踏上了社會必修課的路。
穆稜所在的小組,在離涇河鎮最近的吳家村,他們的任務是至少修建一座旱廁,幫助當地村民收集糞肥,推廣至少十臺改良耬車,如果無法完成,這學期的課業就相當於白念。
穆稜一行二十人,乘著租來的驢車,路上慢吞吞晃悠了兩天,終於從京城抵達涇河鎮。
涇河鎮是附近的一座大鎮,集市相當熱鬧,吳家村就在鎮子以南十里之處。
穆稜等學子拿著學院開具的路引和介紹信,先到涇河鎮的官衙報道,當地縣令姓吳,早前就收到了京城來的消息,要求配合皇家技術學院學子行事。
吳縣令沒有為難他們,笑呵呵地招呼一群學子,在縣衙的廂房入住,第二天就親自帶著眾人到了吳家村。
穆稜自小在鄉間長大,吳家村的狀況與荊州農村差別不大。
村口有一條三丈寬的水渠,流經村落和農田,全村人衣食住行基本都仰賴這條水渠過活。
村裡大戶的田靠著水渠兩岸,都是上等的良田,遠些的中等田地也可以挑水澆地,唯獨遠離水渠的下等薄田,幾乎沒有水澆地,只能祈禱老天爺多下幾場雨。
村裡少部分農人,僅擁有一些下等薄田,勉強在生存線掙扎,而那些大部分連薄田都沒有的,都只有大戶當佃農的份。
穆稜等人沿著水渠一路行來,都在觀察著這裡村民的生活。
第一映像,就是窮,大部分村人都面黃肌瘦,身上的衣服也以麻衣為主,只有少數富戶才穿得起綢緞和棉衣。
而後,則是髒。亂糟糟的窩棚,散發著臭氣的豬圈,地面泥濘的泥土地,還有村民身上汙濛濛的衣服,和沾染塵土的頭髮。
村子髒,水渠更是髒不忍睹。
有三三兩兩的婦女抱著木盆,在水渠邊浣洗衣物,有村民挑了水灌溉農田,或者回家煮飯,有附近玩耍的小孩子,捲起褲腳在水渠裡游泳嬉鬧。
還有農婦將家裡的髒汙垃圾往水裡傾倒,順便洗刷恭桶。更有甚者,就在水渠邊的草叢裡便溺,引得蠅蟲亂飛。
整條水渠都瀰漫著一股臭氣,越是往下游,水越見渾濁,越是臭氣熏天,勉強靠著下雨和水渠的流動自淨能力稀釋這些穢物。
可它下游的村子又是如何的景象,穆稜突然覺得胃裡有些不舒服。
村裡有水井,平時村民多飲用井水,但柴火有限,尤其在冬天,除了富戶大戶可以燒熱水喝茶,大部分普通村民都是喝冷水。
而井水與水渠地下水相滲透,喝起來也帶著一股淡淡的澀味。
常年在這裡生活的人,這樣的水早已習慣了,可他們這些外人,有學子喝了一口,沒多久腹中便傳來一陣絞痛。
穆稜自幼同樣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本來也沒覺得哪裡不對勁,畢竟縣城裡也沒有多幹淨,公用的茅房一個鎮子也未必能找到一個,街角樹叢間隨處方便的,大有人在。
只有較大的城市,才會有專門收集穢物的“糞工”,每日清早挨家挨戶上門。
如今他以一種管理者的視角,重新看待這樣的生活,突然湧起一陣強烈的不適感,這些村民,完全可以生活得更好。
突然一大群陌生人湧進村子,立刻引來了當地村民的警惕。
當他們見到吳縣令時,這種警惕非但沒有放鬆,反而越發戒備起來,甚至還有農人悄悄抓了鋤頭在手上。
他們有的好奇,有的冷漠,有的害怕地遠遠躲了開去,彷彿生怕是縣衙來抓壯丁的。
穆稜身為這一組學子的帶頭人,首先想聚攏而來的村民抱拳施了一禮。
他頭上戴著方巾,斯斯文文的模樣,看著不像那些凶神惡煞的胥吏。
“諸位鄉親父老,我等乃京城皇家技術學院的學子,按學院要求,同縣衙一道,來附近的村子修築旱廁……”
他將此行目的略說了一遍,周圍越來越多鄉親過來看熱鬧,聽到修旱廁,大家先是一愣,繼而齊聲鬨笑:“皇帝老兒管天管地,沒聽說還管人屎尿屁的!哈哈哈!”
“旱廁是嘛玩意兒?是茅房嗎?”
“田裡河裡那麼多地方,老子想在哪裡方便就在哪裡方便,管得著嗎?”
“那些腌臢物倒在河裡就是,反正也會被水沖走的。”
“費那個勁幹嘛?事真多!”
“不會又是什麼收稅的名目吧?”
村民們七嘴八舌的笑聲傳得老遠,穆稜倒還好,他身後幾個年紀小的學子,不由尷尬地羞紅了臉。
手裡拿著鋤頭的村民似乎是這裡的保甲,上下打量他半晌,問:“你是官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