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舞玥鳶 作品

第48章 遲來的告白

 殿外長廊的雨簷, 淅淅瀝瀝的春雨如串起的琉璃珠,不斷在廊下濺出清脆的聲響。

 一隻白皙修長的手抵在窗戶一角,指甲圓潤, 修剪的一絲不苟,如同那人身上每一寸束起的青絲,每一片熨平的衣角。

 喻行舟站在殿外長廊中, 緩緩拉開窗子, 熟悉的面容立刻出現在蕭青冥視線裡。

 肩頭黑色薄衫被雨水的溼氣浸染出一片淡淡的溼痕,一片淡粉色的海棠花瓣落在披散的髮絲間, 也不知在庭院裡的海棠樹下站了多久。

 喻行舟眼眸黑亮,眼尾彎出一筆清淺的笑意,見蕭青冥久久不發一言, 又重複問了一遍。

 “陛下, 是在尋找臣嗎?”

 兩人隔著窗,相對而立, 庭院裡的海棠花枝在春風中輕顫, 被雨水砸落幾片花瓣,飄悠悠打著旋兒,吹拂而過。

 蕭青冥環臂, 懶散散攏在寬大的袖袍中, 斜睨著喻行舟的臉, 濃密的羽睫眨了眨,繼而微微眯起雙眼。

 “朕只是覺得外面風雨聲煩, 有些不知從哪兒竄出來的野兔野狐, 擾朕清靜。”

 說罷, 他手上用力, 作勢要再把窗窗戶合上。

 喻行舟連忙拉住, 兩人手上較勁,半邊窗戶被推拉地吱嘎作響,最後喻行舟無奈,垂下眼簾低低一笑。

 “陛下,梅子不好吃嗎?”

 不提還好,提起酸梅,蕭青冥就來氣,冷笑一聲:“喻卿是三歲小孩兒嗎?都為人師表了,還玩這種幼稚無聊的把戲。”

 喻行舟暗道,莫非真生氣了?連老師也不叫了。

 他輕輕一嘆,以某種悠遠的目光隔著窗凝望蕭青冥,抿了抿嘴,漆黑的眼眸甚至帶著一絲絲的委屈:“陛下忘了,您多年前答應過臣……”

 蕭青冥訝異地抬起眉梢,正想問答應過什麼,忽而腦中浮光掠影,閃過一串熟悉的畫面。

 他一下子想起來,小時候被喻行舟壞心眼餵了一顆酸梅之後的事。

 那時他特別信任喻行舟,對方拉著他的衣袖,說著軟話哄他,他心裡那點氣轉眼就消了,但他身為皇長子,若是輕易原諒了這傢伙,豈不是很沒面子?

 於是蕭青冥一連三天都沒有搭理對方,上課也只和懷王講話。

 十幾歲的喻行舟還沒有練就今日的厚臉皮,只每天默默陪在他身邊悄悄看他,試圖搭話,也被蕭青冥一個不輕不重的軟釘子碰回去。

 喻行舟表面上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心裡可急壞了。

 到了第四天傍晚,也不知從哪兒偷偷溜進宮來,敲開蕭青冥寢宮的窗子,把腦袋扒在窗欞上,墊著腳,往裡丟東西。

 蕭青冥一回頭,就看見一顆熟悉的腦袋掛在那裡,張了張嘴,差點沒笑出聲。

 但他矜持的忍住了笑意,佯作不高興的模樣:“喻行舟,你偷偷摸摸幹什麼呢?小心我叫侍衛來逮你。”

 喻行舟毫不在意他的“威脅”,仍舊趴在窗口,笑吟吟道:“自然是帶著禮物,來找我的殿下道歉。”

 蕭青冥聽到有禮物,嘴角似笑非笑勾了勾,彎腰隨手一撈,是一支木匣子,裡面一張迷你的木質小弓箭,做工粗糙得很,一看就是外行打磨的。

 他把小弓箭取出來,在手中把玩,弓背上一角刻有他的名字,字跡工整娟秀,一看就是喻行舟的筆跡。

 蕭青冥嘖嘖有聲:“喻行舟,你的手藝也不怎麼樣嘛,不過看在你這麼有誠意的份上,本殿也不是不能原諒你……”

 喻行舟雙眼果然一亮,又聽蕭青冥慢悠悠道:“那你要答應我,以後不可以給我吃酸的。”

 喻行舟答應地飛快:“好。”

 蕭青冥想了想,又說:“要陪我去打獵。”

 “好。”

 “幫我做功課。”

 “……好。”

 蕭青冥立刻打蛇上棍,得寸進尺:“要是吵架,不管誰的錯,你都要先道歉。”

 喻行舟半是無奈半是好笑,咬著牙道:“好好好,殿下怎麼會有錯呢?都是臣的錯。”

 蕭青冥樂了,臉上佯怒的神色再也無影無蹤,笑得眉眼彎彎,格外俊朗。

 喻行舟漆黑的眼珠滴溜溜一轉,慢吞吞道:“那殿下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蕭青冥心情極好地把玩著新得的弓箭:“什麼事?”

 喻行舟歪著腦袋,言笑晏晏:“以後不論發生什麼,殿下都不可以太久不理我……”

 ……

 遙遠的畫面,一瞬間與此情此景交疊重合。

 喻行舟的臉,從十幾歲的稚嫩俊秀,長成如今溫雅俊美的模樣。

 身量也高了許多,仍是像過去那樣,銜著無比的耐心和溫柔守在他的窗前,眼角含笑:

 “陛下曾答應過,不可以太久不理臣。”

 蕭青冥恍然間似想起許多往事,望著對方的眼神有些複雜,半晌,才漫不經心開口:“朕早已不是九年前的小皇子了。”

 他微微一頓,意味深長地看著喻行舟:“老師如今貴為攝政,也不是當年的喻行舟了。”

 喻行舟暗歎一聲,正欲張口說些什麼,蕭青冥卻收斂的那一絲微不可查外露的情緒,重新回到了莊重沉穩的皇帝角色。

 “老師既然有要事奏報,便進來吧。”

 蕭青冥在書桌後坐下,從旁邊一摞奏摺中,抽出壓在底下的幾本。

 裡面都是彈劾喻行舟手下官吏,在京州開展田畝清丈時如何逼迫當地百姓,如何強行攤派稅收和田畝額度編制魚鱗冊云云,惹得百姓怨聲載道,甚至“民怨四起”。

 蕭青冥光靠奏摺也很難得知實際情況,但這件事的推進艱難和吃力不討好,是顯而易見的。

 光是在朝廷控制力最強的京州尚且如此,將來若想推廣全國,阻力之大可見一斑。

 喻行舟從正門進來,有太監搬來太師椅,又端上新沏的香茶。

 他在椅中落座,從袖中摸出一份奏章讓人呈上,趁著蕭青冥看奏摺的功夫,他仔細端詳著對方的神色。

 這段時日以來,他數度進出這御書房,似乎次次心情都不同,尤其是今天。

 喻行舟清了清嗓子,道:“陛下,京州清丈田畝一事,已經有了初步進展,從各地上報的情況看來,京州各大地主豪強隱瞞的土地面積至少有十萬頃以上。”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這十萬頃只是目前明面上清查出來的,其實可能有大量虛報、瞞現象,還有許多土地寄存或投獻在官僚士大夫名下,享有免稅特權。”

 “據臣估算,光京州一州之地,實際隱瞞土地恐怕還要翻三倍,至少在三十萬頃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