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舞玥鳶 作品

第38章 榮耀的時刻

 蕭青冥慢條斯理地道:“朕說過,此事全憑自願,絕不強求,朕不會怪罪。”

 以陳玉安為首的一些殘存的勳貴子弟,實在不願與這些低賤出身的傢伙刺上同樣的刺青,這意味著他們將從身份上被徹底“平等化”,從此與這些人下等人再無區別。

 陳玉安自從輸掉了演武,在禁軍上下面子都丟光了,早已盤算著脫離禁軍,他們這些勳戚又不是沒有別的出路,大不了再告了家中長輩,尋個別的清貴差使。

 他一咬牙,忍著痛,上前一步道:“回陛下,我等願退出禁軍。”

 他身後一些親兵和幾個指揮使有些猶豫,但沒有了陳玉安這個太后外甥作為依仗,他們即便待下去,也很難出頭,只好跟著點頭。

 蕭青冥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也沒有食言,乾脆頷首道:“可以。不過,一旦退出就再也不能回來,可不要後悔。”

 陳玉安幾人心中不屑,這有什麼好後悔的,不過是不做低賤的武夫罷了。

 待陸知第一個完成刺青,蕭青冥左看右看,滿意地點點頭。

 有了他的帶頭,很快,看臺下等著刺青的禁軍和幽州兵已經排起了長隊,人山人海不足以形容。

 書盛立刻叫一群早有準備的刺青太監們,挨個將器具備好,侍衛們支起一個個小帳篷,將隊伍們分流到一個個小帳篷中,大大加快效率。

 不斷有紋好皇家禁衛標記的士兵們從帳篷裡走出來,尤其是幽州兵們,前後精神氣如同脫胎換骨般,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們大多數人的烙印都在胳膊上,平時都纏著白布,連洗澡都小心翼翼生怕被人看見,現在反而大喇喇地露出赤膊,將新的刺青展示給所有人看。

 燕然人的奴印被覆蓋掉,完全看不出來了,那裡唯有一個“皇”字。

 昨日的恥辱,成了今日的榮譽,青黑色的圖案,向世界昭示他們的新生。

 蕭青冥示意書盛打開第二個盒子,裡面盛放著一疊寫滿了字並且蓋了朱印的紙。

 眾士兵們好奇地看著他,看皇帝鄭重的神情,難道還有比刺青更重要的事?

 蕭青冥輕一抬手,那些曾為皇帝傳話的侍衛,在書盛的指揮下,早已在人群中站好了自己的位置。

 廣場再次漸漸安靜下來。

 蕭青冥俯視眾人的目光威嚴深沉,一字一句鄭重道:“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一份榮耀是不需要物質和生活來支撐的,朕的每一句承諾都落到爾等今後生活的方方面面。”

 “否則,無論說的再天花亂墜,也只是空中樓閣,鏡花水月。”

 “今後,在皇家禁衛軍中,朕會委任文書官,開設習字掃盲班,每一位皇家禁衛軍的軍人皆可在軍中讀書識字,將來其子女,也有學堂的優先入學權。”

 說道此處,不僅是下方的士兵們騷動不已,看臺上的文官更是大驚失色,就連喻行舟都忍不住驚訝地看向他。

 竟然讓武夫讀書習字?簡直聞所未聞!

 他們都是官場上的人精,哪裡不懂皇帝此意,分明是為將來武將入朝為官做準備。

 原以為軍中比武作為晉升渠道之一,已是極大的恩典,萬萬沒想到,這樣一來武人的上升通道瞬間擴寬了數倍不止。

 剛才退出了禁軍的陳玉安等人,全都震驚了,皇帝竟然有這個打算,對一群泥腿子?怎會如此?!

 然而蕭青冥拋下的重磅炸彈還沒有結束,他從盒中取出一張紙,那是一份契約書。

 皇帝下面開口的第一句話,宛如給烈焰澆了一桶油,炸得整個廣場金星亂冒,沸反盈天。

 “這裡,是一份田契,二十畝田。由朕親自授予給每年年底,通過皇家禁衛軍考核的每一個合格軍人。”

 “你們在軍中服役時,由你們的家人代為照管,若是出身幽州,將來收復故土,可以將田地置換到諸位故鄉。”

 若說皇帝之前的承諾,只是叫人驚訝,每人授田二十畝這件事,就徹底將整個禁軍上下全體引爆了!

 廣場亂哄哄一片,眾人皆是不可置信,甚至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焦急,狂喜,疑惑,震驚,無數張表情匯聚成一聲聲急切的詢問,真的嗎?沒有聽錯嗎?他們能分到土地?

 那些跟隨陳玉安退出的人,徹底慌了,他們也許不差那二十畝地,但那可是土地啊!這世上最寶貴的財富!

 連最普通的士兵都有二十畝,那軍官呢?將軍呢?

 他們幾乎是以憤恨埋怨的眼神,望著昔日馬首是瞻的對象,恨不得現在就回去向陛下請罪求饒,請求對方收回成命。

 看臺上,陸知第一個從蕭青冥手裡領到了田契,無數火熱的目光死死盯著他手上那張薄薄的紙。

 它明明輕得沒有重量,陸知卻覺得手裡彷彿燃燒著滾燙的火,託舉著沉重的山。

 他不斷吞嚥著唾沫,雙手發顫,幾乎握不住一張輕薄的紙。

 陸知不識字,蕭青冥便叫書盛為他一一念出來。

 “皇帝賜曰:朕念皇家禁衛軍指揮使陸知忠君體國……特賜予軍田二十畝……田契三年內兌現……”

 他茫然又怔愣地看著臺下情緒洶湧的禁軍士兵,又看看周圍眼光或震撼、或感嘆的文臣武將,還有那些剛剛從帳篷走出來,紋上了新的印記的幽州兵們。

 一張張想要相信又不敢相信的、想要希望又害怕失望的臉孔。

 沒有人會理解一群城破家亡,向敵人屈膝投降變成奴隸的軍人,內心有多麼悔恨痛苦、憤世嫉俗、敏感自卑。

 沒有人會為一群窮苦人出身的泥腿子,一群大字不識的匹夫,一群戰場上的炮灰,給於如此用心,如此厚重的賞賜和尊重。

 除了一人。

 陸知微微抬頭,眼睫輕顫,不由自主看向身邊雍容含笑的青年帝王。

 對方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陽光照亮了他的雙眼,既沒有冷漠輕視,也沒有憐憫同情,更沒有故作和藹。

 他只是那麼淡淡地看著自己,像是對待任何一個官員,臣民,百姓,一個普通人。

 像一顆散發著光與熱的恆星,一視同仁地照亮著所有人。

 也不知怎麼,陸知突然感到一種濃重的情緒,滾燙過胸口,湧上眼眶和鼻尖,他趕緊把腦袋埋下來,緊咬牙關不發出任何一點軟弱的聲音。

 可是一顆顆淚珠卻無法遵從他的意志,不斷從眼眶裡滾落,一滴滴打溼了手裡的田契,落在紅得刺眼發燙的璽印上,暈開淺淺的朱花。

 陸知一隻手顫抖著捂住半邊臉,腦海嗡鳴一片,全身灼熱的血液彷彿逆流著,流過四肢百骸,淌過勃勃胸膛,汩汩衝擊著心房和眼眶。

 躁動著,叫囂著,想要痛哭失聲,想要仰天長嘯。

 他失去的故土,死去的父母,離散的兄弟們,能看到嗎?

 那些在戰爭和苦難中流落的同袍和父老,能看到嗎?

 他們曾經一同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家鄉,可是今天,有人補償了他們,一個新的歸宿。

 他們有家了,有家了!

 不遠處廣場上,傳音侍衛們開始同時向四周的每一位軍人,宣讀皇家禁衛軍的宣誓誓詞。

 誓詞簡單而朗朗上口,哪怕任何一個不識大字的婦孺都能聽懂:

 “我等皇家禁衛軍,宣誓永遠護衛我們的國家,保護我們的百姓,效忠我們的君王……”

 “我們將奮勇殺敵,永不退縮,一往無前……”

 “我們將與同袍戰友,並肩作戰,同生共死!”

 “我們將與家國百姓,榮辱與共,共死同生!”

 陸知再也抑制不住不住,喉嚨一團熱氣哽咽,發出壓抑的、氣息顫抖的嗚咽,熱淚從指縫間滾滾流淌,終於痛哭失聲。

 當誓詞宣讀完畢,士兵間漸漸傳來無數啜泣哭聲。

 不知是誰先起的頭,逐漸不約而同,唱起一首古老的軍歌,歌聲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從稀疏變得越來越嘹亮,莊嚴且肅穆地迴盪在廣場上空,迴盪在每個人耳邊:

 “赳赳武夫,公侯干城,敵有兵戈,吾有血肉,保家衛國,志所向也……”

 “志之所趨,窮山距海,不能限也。志之所向,銳兵精甲,不能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