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舞玥鳶 作品

第38章 榮耀的時刻

 他從出生到今天,還從來沒有受過這麼重的傷,丟過這麼大的臉,而且還是當著這麼多禁軍和手下親兵的面。

 如果說之前,他還有藉口是皇帝偏心幽州兵,才把他們塞進禁軍當軍官,如今在眾目睽睽之下,輸的慘不忍睹,徹底沒了藉口。

 就連昨天站在他這邊的士兵們,現在也拿看笑話的眼神看他。

 昨天他還拿話擠兌陸知,這下倒好,他是真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了。

 看臺上,蕭青冥低聲朝書盛吩咐幾句,後者點點頭,佛塵一擺,身後立刻走來幾個小太監,他們手裡有的捧著木盒,有的拎著小箱子,還有人搬來了幾條長凳和桌椅。

 其他人都好奇地看著,不知道這位陛下又有什麼新賞賜。

 待小太監將手裡的東西一一擺好後,蕭青冥從座椅中站起,緩緩踱至臺前。

 他俯視的目光環顧臺下,最後落在陸知臉上。

 後者的眼神,此刻已經不在如從前那樣桀驁不馴,甚至對臺上的青年帝王多了幾分尊敬。

 蕭青冥撫掌笑道:“恭賀諸位幽州的將士,你們用實力,智慧和一往無前的勇氣,為你們贏得了勝利,贏得了大家的喝彩,朕心甚慰。”

 陸知和幽州兵們齊齊稱謝,眼中是難以掩飾的雀躍。

 “朕昨日曾有言,勝者有賞,不過朕今日準備的這份賞賜十分特殊,你們可以自願選擇接受與否,朕都不怪罪。”

 陸知一愣,身後的幽州兵們都面面相覷,誰還會不要賞賜呢?

 蕭青冥看著他們的表情,略笑了笑:“朕的這份賞賜,不僅僅是賜予你們,而是所有曾有功於國的將士們,都可以領賞,只不過,你們具有優先權。”

 眾人越聽越好奇,周圍觀戰的士兵們也開始期待起來,伸長了脖子往臺上夠,難道他們也有份嗎?

 在皇帝的示意下,書盛命小太監打開第一個盒子,取出裡面一卷棉布,放在桌上展開,竟然是一排長針,隨後,有人送上水盆,青色墨汁等用具,擺滿了小桌。

 底下的士兵們一眼就認出了這玩意是用來幹什麼的——那不是用來刺青的東西嘛?

 陸知一點點蹙起眉頭,幽州兵們更是譁然一片。

 “我聽說軍中有種刑罰叫黥面,就是士兵臉上刺字,用來捉逃兵的。陛下該不會想對我們秋後算賬吧?”

 “胡說八道什麼呢?我們剛剛才演武獲勝,陛下親口說了是獎賞,你管懲罰叫賞賜?”

 眾人忐忑不安地望著臺上的皇帝,外圍的禁軍們更是不解。

 書盛將一張大幅白紙攤開,命人展示給眾士兵看,上面用青色墨汁畫著一個簡單的標記,外面一個圓圈,裡面隱約能看出來是一個略微變形的“皇”字。

 蕭青冥笑意雍容:“自今日起,朕有意將禁軍正式更名為‘皇家禁衛軍’,乃御前親軍,真正的天子之兵。”

 “皇家禁衛軍中,沒有地域之別,沒有出身貴賤,也沒有派系鬥爭。”

 “這裡只有保家衛國的信念,英勇頑強的精神,並肩作戰的袍澤,立下軍功的榮耀。”

 “朕和全體皇家禁衛軍的軍官,將對所有將士一視同仁,給予諸位飽腹之餐,治病之醫,袍澤之情,尊嚴之心,青雲之志!”

 “你們將是國家的脊樑,朕與百姓的後盾與槍尖,家人的支柱與依靠,也是使敵人夜不能寐的英雄!”

 青年帝王沉穩且昂揚的話語,在廣場上遠遠傳播開來,臺下和周圍的士兵們一片寂靜,不約而同屏息斂氣,沒人敢發出一丁點聲音。

 他們耳朵彷彿激起一陣嗡鳴,心臟猛烈狂跳,震驚的,茫然的,手足無措。

 皇帝如同宣誓般的承諾,深深印入每一個士兵心中,在此之前,從未有人對他們說過這樣的話。

 拖欠糧餉是時有發生,唾罵和鄙夷是稀鬆平常,打罵和剋扣更是人生常態。

 受了傷也不敢聲張,生怕因傷被強制清退,只能找些赤腳大夫敷衍治療,最後忍受年復一年的折磨。

 看臺上,葉叢張束止凌濤等將領們,在皇帝身後侍立的秋朗與莫摧眉,臺下陸知和幽州兵,外圍的禁軍士兵們,眼中皆是震撼之色。

 還有擠在人群中的、被罰去清掃馬廄的前指揮使左遇明,甚至還有滿腔憋悶的陳玉安等人,都不由自主望向皇帝,怔怔聽著君王的承諾。

 從燕然圍城之戰,到全軍比武,再到御前演武,青年帝王一次又一次用事實告訴他們,什麼是君無戲言。

 皇帝從來都沒有將他們視作可以隨意搪塞和欺騙的炮灰,他說的每一句承諾,都必定實現。

 偌大的演武廣場,成千上萬的士兵們,竟沒有一丁點雜音,唯有風聲,唯有諾言,唯有一顆顆激烈跳動的心。

 臺上的皇帝迎著颯颯疾風端然而立,冠冕垂下的珠玉搖曳擊鳴,燦金色的陽光流淌在飛龍玉鳳的龍袍上,為他披上一層威嚴煊赫的金紗。

 “所有皇家禁衛軍的軍人,朕都將賜他此‘皇’字刺青,彰顯身份,榮耀後人,從今往後,但凡身上帶著皇家禁衛軍印記的軍人,只需行軍禮,再也不必行叩拜大禮。”

 “廢除軍法中致殘肉刑,上官不可□□打殺,受到任何不公待遇,皆可尋軍中軍法處鳴鼓伸冤。”

 蕭青冥灼灼目光掃視全場,聲音沉著,莊重如山:“諸位將士們,印記紋在卑劣者之身,它是卑劣的象徵,紋在英雄之身,就是榮耀的象徵。”

 “朕堅信,不出十年,皇家禁衛軍的烙印將成為天下人所崇敬的標誌!”

 青年帝王從容伸出一隻手,緩緩道:“那麼,有人願意第一個接受朕的賞賜嗎?”

 廣場有短暫的靜默,眾人似乎都還在消化這番震耳欲聾的承諾。

 書盛揚聲道:“接受刺青者,需除去甲冑,脫去上衣。”

 士兵們又是一陣騷動,禁軍將士倒還好,那些身負奴隸烙印的幽州兵們,對當眾袒露自己的奴印尤為猶豫。

 蕭青冥並不著急,依然耐心地等待著。

 此時,臺下驀然響起一聲大喝:“末將先來!”

 在場所有人紛紛側目,陸知長身而起,乾脆利落除去甲冑,又解開腰帶,一把將軍裝上衣扯開脫下,就那麼拎在手裡。

 在眾目睽睽之下,悍然露出腰間屬於燕然人的奴隸烙印。

 他大步往前,咧著嘴角,迎著眾人各異的目光,目不斜視,豪邁踏上看臺。

 袒露著上身的陸知,朝著皇帝半跪行禮,顫動的嘴唇依然難掩激動。

 蕭青冥對他的身先士卒並不意外,微微一笑:“其他士兵們優先刺青於手臂,不過陸指揮使,就刺在腰間好了。”

 陸知一愣,有小太監引著他俯臥在長條凳上。

 精通刺青的太監準備好所需工具,將他腰間奴印處反覆擦拭,先為他敷上太醫院白朮太醫配的麻藥,將銀針沾上墨汁,按照皇室禁衛軍標記形制,一點點熟練地將墨汁刺入皮膚。

 比起滾燙的烙鐵,和豬狗不如的生活帶來的痛苦,這點針刺之痛于軍人而言,不過毛毛雨。

 陸知甚至覺得自己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他側著頭趴在凳子上,看臺上下,演武場四周,成千上萬雙灼熱的視線,都聚精會神盯在他腰間。

 若是放在昨日,他不知道自己在激憤之下會做出怎樣的惡事來。

 或許會雙眼赤紅,揮舞他的拳頭,拔出他的劍,將任何敢於嘲諷他、瞧不起他的人,統統置於死地。

 但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隨著時間一點點推移,他腰間一個嶄新的刺青逐漸成型,徹底蓋住了原本的奴印,那處皮膚有些麻癢,有些發燙,像是全身的血液都匯聚在此一般。

 如果說昨日亮出奴隸烙印的時候,是陸知人生最羞恥的時刻,那麼他此生最榮耀之時,大抵就是現在了。

 很多年以後,他領軍大敗燕然,重新踏上故鄉的土地,亦或者封狼居胥,成為史書上一員名將,他依然無比清晰地記得今天,記得此時此刻。

 ——他袒胸露背,粗鄙無禮,以恥辱之身,成為陛下的首位禁衛親軍。

 等待的時間,蕭青冥再次轉頭看向臺下,已經很多士兵們反應過來,開始往看臺放心擠,也有人還在猶豫,比如被狠削了一頓的陳玉安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