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第353章 第三十五章

    倉亭津只是個渡口,離它最近的城池在渡口數里之外的範城。這裡是青徐北上進入冀州的重要渡口,因此曾經十分繁華。

    但現在它冷清了許多。

    自從黃巾作亂,再到田楷袁譚相互攻伐,直至現在,黃河下游已經十分荒蕪冷清了,沒有什麼商賈往來,自然也就沒有那麼多渡河的人。

    因此張邈帶了十幾名隨從,進入範城時,他甚至為這座土城的蕭條而略感驚訝。

    儘管它很蕭條,但城內外的士庶似乎生活得也還過得去。

    ——黔首的要求總是很低的,哪怕有豪強壓迫,天災頻仍,只要沒有戰亂,官府也不要剝削太過,他們總能掙扎在自己那塊田地上,拼命地挖出一口摻了泥巴的草根填肚子。

    而看這些範城平民的模樣,似乎這位地方官還不算太離譜。

    ……如果陸懸魚看到陳容,她會第一時間判定:這是個不能說服的人。

    因為他看起來就不是個武人,身上一絲瀟灑豪邁的氣勢也沒有。

    陳容三十餘歲,衣衫精細,舉止文雅,神情閒適,在他身上似乎看不到大漢這十數年來的腥風血雨,不僅是他,連同張邈與他穿行過的這個庭院,也被收拾得幽靜整齊,透著一點黃老的氣度。

    他與張邈會面時並不驕橫,也不熱情,當然態度也不隨意,只是很客氣地請他進屋坐一坐,並簡單問候了他的家人是否安康。

    “我知郎君原為臧子源故吏,故而有事想求,”張邈很是誠懇地說道,“今肯撥冗一見,已足見郎君高義。”

    聽到“臧子源”這三個字時,陳容的眼珠微微動了一下。

    “若張公為臧使君而來,欲在袁公面前說項……”

    張邈不吭聲,耐心地聽他把話講完。

    但陳容欲言又止,最後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我為臧子源而來,卻不是為他緩頰,”張邈說道,“我欲兵出小沛,援救濮陽!”

    陳容臉上的閒適立刻被震驚所取代了。

    “你……你若想要援救濮陽,一路北上便是,你為何要來倉亭津?”

    “小沛與濮陽之間尚隔鄄城,我如何能在袁曹夾擊之下渡河?”張邈急切地說道,“求郎君將倉亭津借我一用,待我解得濮陽之圍,立刻歸還!”

    這個皮膚白皙的文士坐在那裡,戒備而疏離地看著他,卻不能說話。

    但張邈卻沒有安靜地等他反應過來。

    他起身走到門口,等在廊下的兩個隨從立刻將懷抱的匣子捧了上來。

    那匣子並不大,但沉重極了,打開之後便是一片流動的金光盈盈於其內。

    陳容對這匣金子倒是並不意外,他輕輕地擺了擺手,“在下無功,不能行此貪鄙事。”

    “權作賃金。”張邈向前推了一推。

    這其實很不對勁。

    陳容是個謹慎人,金帛之賄未必能讓他動心,反而給了他一個拒絕的理由。

    但張邈的確是這樣將一匣馬蹄金推了出去,“在下自故土流離,雖家資傾盡,卻仍有健僕數千,若賃金不足,盼郎君能容我幾日,變賣僕役田地……”

    他的聲音裡透著一股哀求和急切,連自己的言辭變得魯莽失禮也絲毫沒有察覺。

    但陳容站起身,剛準備出言推拒時,似乎又不知因為什麼而遲疑了。

    他猶豫了很久,就那樣站在那裡,皺眉看著張邈,以及張邈面前的金子,他的面目一瞬間好像變得蒼白而模糊,當他終於開口時,他的聲音也混沌得一如流水中的落葉,不知該何去何從:

    “我為範城令,便當為袁公守此城。”

    “臧子源非郎君故主耶?”

    蒼白而模糊的臉一瞬間彷彿清晰了些。

    ——清晰,但充滿了抗拒,而後又變得模糊。

    “臧使君豈止是我薦主,我少時仰慕他的才德品行,才追隨他來此,但臧使君之上,亦是袁公啊。”

    張邈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

    “郎君以為,臧子源叛主麼?”

    “他受袁公舉薦之恩,”陳容說道,“總不該違逆袁公之命。”

    “袁公之上,亦有天子!”

    陳容又看了他一眼,而後將目光轉開,那張臉就更加地模糊,直至在張邈眼中,徹底成了泥塑木雕的一尊雕像。

    額頭上似乎沁出了汗珠。

    但他不會放棄,張邈咬住了牙,決定最後一次努力。

    “臧子源既為郎君薦主,又為郎君上司,郎君若忠於主君,正該想方設法救援!”張邈大聲地,幾近淒厲地喊道,“郎君若忠於朝廷,忠於四百年漢室,臧子源為何觸怒袁紹,落得如此下場,郎君也該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