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210章 反正

 張富戶一家怯怯地問:“李大人莫不是拿我們尋開心?知府大人也不喜歡富戶的吧?”

 “呸!”李司法道,“知府大人最是英明,什麼不喜歡富戶?是不喜歡違法!不就荊五那事兒嗎?荊五幹得對了?呵呵!敢騎到府衙頭上,打不死他個小兔崽子!將自己與荊家放到一類,也不看看你配不配!趁早的,不想翻案我就走了!你哭死算了!下回再來一個與你打官司的無賴,我就都讓給章司馬審,再不管你了。”

 張富戶一聽,趕緊跪下:“李大人救命!”

 張家全家跟著下跪,李搖頭嘆息:“早幹什麼去了呢?快著些!”

 有李司法出面,證人也找到了,私訂的契書也找到了,李司法向他們保證:“你是證人,往衙門裡立檔的事兒也不歸你管,是他們辦疏忽了,不會打你的。再說了,這上頭有你的畫押,你想躲也能躲得開呀!”

 哄好了證人,再對張富戶道:“你是苦主,還要你出面!否則章馬私下向知府大人服個軟兒,怕有後患。還要你出頭。”

 一聽“出頭”張富戶又怯了,李司法罵道:“怎麼這般扶不上牆?鎖了!”

 張富戶這一生,不能說完全的奉公守法,逼死人命或者逼得人賣兒賣女的事兒還真沒幹過,自忖也沒犯什麼大惡,不明白自己怎麼就落到這般田了了。

 接著,他心裡就舒服了一些,李司法直奔張無賴家,將喝得爛醉的張無賴也一條鐵鏈給鎖了!

 天還沒亮,他就將事兒給辦好了,沒白沒黑地趕路,第二天下午就趕到了府城。張富戶家裡有錢,給他備了匹馬坐著,張無賴到手的地當不得馬騎,被拖著走。饒是秋收,府城人也比縣城多,這樣的一行人進城就吸引了許多人圍觀。

 李司法在衙門前將二張的鎖鏈解開,讓張富戶再擊鼓鳴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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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鳴冤,且前面是章司馬審的,祝纓就出面了。

 升堂,張富戶的狀子都是李司法在他家裡給他補的,寫得倒還清楚。

 事情都是祝纓安排的,她還是將章司馬請到了堂上一起審,又放開了允許百姓來旁聽。雖然是秋收時節,該閒的還是閒著。連蘇鳴鸞母女、隔壁郭縣令都穿著便服貓著圍觀。

 祝纓先命雙方陳述,然後下令:“莊家帶上來!”

 莊家一臉土色,跪下道:“大人,小人再也不敢了!”

 人群裡有人認出了莊家,這人在“道上”也算有點名氣,他是幹什麼的,人人也都知道。先誘賭,小輸給賭徒勾得賭徒繼續賭。再出千,騙光了錢之後就借錢給賭徒,然後收債將人家當全給收了。不知道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落他手裡的賭徒脫層皮能出來都算幸運的。

 人人罵他。

 祝纓翻了翻契書,道:“二十板子。”

 二十板打完,再問:“何時欠,何時還的?”契上都寫著,祝纓這是故意問的,就是讓莊家自己說出來。

 莊家道:“二初六借的,四月初三還的。”

 “欠多少,還多少?”

 莊家道:“欠二十貫,兩月六分利,二十二貫四百文。折布二十三匹。”

 祝纓又問張富戶,地是什麼時候買的,花了多少錢。

 張富戶叩頭道:“小人一時糊塗呀,沒有上衙門過戶……”

 李司法喝了一聲:“回話!”

 張富戶被喝了一聲忘了祝纓的問題,李司法只好又重複了一遍,張富戶道:“四月初二立契,一手交錢、一手立契。他要三十貫,他的地有幾年沒耕了,不值那個錢,還價到二十五匹。”

 “哦——”圍觀者都發出了明白的聲音。

 祝纓再問:“中人、證人何在?”

 張家族老出來了,說:“是小老兒做的證,確是給了布的。還記得上頭蓋了印子,是個‘富’字。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追查得到了。”

 祝纓看向李司法,李司法道:“都封存了!可查的!”

 祝纓道:“去查。原告被告分開關押,沒我的令,誰都不許探看。”她看著莊家心煩,讓再打二十大板。

 莊家道:“別打!別打!那一筆還沒花完,我在城裡也存了一些……”

 李司法罵了句“賊皮”帶人去抄了來,一合,正是張富戶的印。

 章司馬一張官樣的臉看不出喜怒。祝纓這才把張無賴拿來,讓他回話。張無賴抵賴道:“反正官府沒記號,我……”

 “二十。”祝纓說。

 張無賴才挨兩下就叫得震天響,祝纓道:“他還能叫。”衙役下手更重,張無賴見勢不妙,大喊:“我招!我招!他們說,司馬只看窮人,窮人要怎樣就怎樣,我就想把祖產訛回來。”

 喊完了,二十板子一下沒少。

 章司馬發怒的時候也是正經的官員發怒的標準姿態,他怒道:“鼠輩敢爾?!竟敢利用吾愛民之心!”

 祝纓道:“這不沒利用上麼?”

 她一拍驚堂木,衙役開始維持秩序,她開始宣判。

 先是張無賴的案子,田還給張富戶,張富戶在衙門裡備案,補稅。之前不親自來應訴而派管事過來,是藐視官府,但是已經打過了,這個就不罰了。逃稅,該罰,但是遭遇到官司,雖然他自己也有隱瞞田產的錯誤,不過今年損失已經夠大了,所以這筆罰款可以緩交,明年補交一半、後年再補交一半。張富戶應該吸引教訓,如果再有類似的隱瞞情況發生,就要嚴懲。

 然後是張無賴,第一是誣告反坐,問題是他已經沒錢了,也沒田產可以反過來罰。幾間破房子沒收,給他族裡人誰想買就以內部價買了,錢交給官府。他又欺瞞章司馬,是藐視官府,再添五十。

 這是本案。

 然後由此發現了賭博案,這個是不能不管的,張無賴賭博,輸得一乾二淨,但是輸了也得罰!一百板子,之前打過的是在審案時打的,打得不冤,所以不算!另打一百。

 莊家,連同他的幾個合夥兄弟,因為量刑是“累計”,已達到了標準,判流放。

 其時賭博還是挺常見的,官府一般睜一眼閉一眼,抓也抓不過來。人在家裡小賭怡情的時候,也沒個標準。只有賭得過份的,才會認真抓、判。因為賭資是算“賊贓”,可以罰沒。許多官府還給苦主的時候也未必會全還了。

 祝纓與他們不同,她讚了一句李司法:“仔細周到,甚好。”就將李司法抄來的那些勾掉的契書一一檢視,當堂將參與賭博的人拿來。

 人不少,有在城裡的,有在鄉間的,她下令先將城裡的帶兩個來。李司法幹勁十足,很快拿了兩個人來。這二人昏昏沉沉、衣衫襤褸,鬍子、頭髮都夾了點銀絲,一問,左邊一個年輕一點的,父母雙亡,家中沒人,也沒人管他賭博。

 祝纓道:“打!”先打他賭博,再查他家庭人口。發五貫盤纏,令其做個合法的營生,觀其後效。

 打過了,再從莊家的贓款裡撥出五貫錢給他。

 另一個年長一些的,圍觀的人裡就喊:“他將妻、女都賣了,就為賭,不是個好人!”祝纓命查了一下他的檔,他家裡有妻有女,但是沒有兒子。他說:“我連個兒子也沒有,要家產有何用?”

 祝纓看了他的賭債,從中撥取了他妻女的贖身錢,以官府之命贖出,以他夫婦二人年老、女兒年輕為由,再給他女兒立為女戶主,使夫婦二人依附女兒戶籍。再以莊家贓款,分給戶主五畝田、三間屋。令其一家過活。

 且下令:“賭博准以盜論!借與盜賊,必有圖謀!誰借與他,府衙就要問誰謀財害命。”

 祝纓揚了揚手裡的那些個存根,道:“此外還有苦主,苦主家人來領!有子女被髮賣者,以財資贖回,立為戶主。賣妻子者,贖為良人,判離婚,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以妻子嫁妝為賭資者,發還妻子。”

 她斷案時以律法為據,其後發還賭資等規定則引用了《禮運大同篇》“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以證自己安排的合理性。認為賭棍不能持家,所以讓家中腦子清楚的人做主,那是救活一家人。官府也有責任,使良民不致淪為奴婢賤籍。

 今天只還了兩家,接下來會照著手上的證據,一一理清。

 祝纓宣佈退堂,明天繼續。即,該發還的繼續發,找到新的苦主賭棍,拿回來接著打。賭棍有家人的,給予他們一定的財產,重新立戶。有被賣掉的,贖買。為防莊家、張無賴被一次打死,今天沒有打滿一百,所以分幾次打。

 明天還有續集,後天還有……

 百姓只覺得這一案斷得痛快!齊齊叫了一聲:“好!”

 喝彩聲中,祝纓對章司馬說:“司馬,隨我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