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44章 隨意

    老馬道:“現在才剛開了個頭呢,他只是個少尹,你等他升一升再看!老胡?鎮國公府的一條狗,潘寶麼,傻子一個。不幹咱們的事兒。他們那叫個‘廟堂’,咱們吶,是‘江湖’。不過呀,他們總是想要管咱們,你瞧,那邊那個,是拐賣好人家兒女去販賣的、那一個,騙了東頭一個老鰥夫的養老錢……這些個人,放在以前有一半兒是抓不進來的,都被抓了。這個少尹呢,唉,倒也算是個好官兒了。要是世上都是這樣的官兒,我也未必就踏入江湖了。等我入了江湖,世上又出這樣的官兒來整治我,說是我的錯……嘿!”

    他難得說這麼長的一段話,顯得有感而發了。

    祝纓就特意聽老馬講江湖事,間或插上一句自己的見聞之類,說得很少,不過還是讓老馬聽出來了:“不是京城本地的人吧?”

    祝纓道:“嗯,才來京城。”

    老馬道:“那可不能太沖動。”

    祝纓道:“我就是想,也沒力氣衝的。”

    老馬道:“究竟犯的是什麼事兒還是犯著了什麼人?”

    祝纓苦笑道:“我不是因為犯事進來的,律條我背得比地上這塊料熟得多了,怎麼會因為犯事進來?是犯衝。”

    老穆道:“那就是運氣不好了。”看來就是被人弄進來吃苦頭的,只是沒想到這小子進來三天,坑了三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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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纓果然是運氣不好的,單獨審問她的時候,她說是從萬年縣轉過來的。擱半年前牢頭也就不會在意,現在因為有了一個認真的少尹,牢頭不得不去詢問萬年縣――你們怎麼回事?

    萬年縣那裡倒查了一陣兒,說是京兆的差役抓的人,牢頭又回了京兆府找差役詢問,一問兩句,花了兩天才問到了辦事的人。辦事的這個文吏也不是為自己辦的,聽了牢頭的追問道:“是小公子吩咐的。”

    牢頭道:“你要死?小公子能把你怎麼樣?叫少尹知道了,打一頓連差使都給你革了,你喝西北風去?快著些,回我個話,要怎麼辦?”

    文吏又去尋紈絝,問:“小公子,那天拿的那個小子,要如何處置?”

    這紈絝當時是喝了酒吩咐的,再喝幾頓酒,與美婢廝混兩天,他竟把這件事給忘了!反而問道:“哪天?哪個小子?處置什麼?”

    文吏都傻了,他為了巴結這位公子巴巴地把人抓了來,現在人家忘了?

    這位小公子見狀也有些不好意思了,道:“你等等,也不是我的事,我給你問問。”

    他又去找周遊問,周遊自己就是在街上瞧了祝纓不順眼隨口罵兩句,連“教訓”的話都沒有說,是這好朋友為他提前先做了一步的。周遊現在也正心煩呢,他敬愛的鐘叔叔請辭在家,鍾叔叔閒了下來就酷愛教訓他,把他和親兒子捆一塊兒挨訓。是真的待他越親,訓他越狠。

    周遊每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都沒功夫和朋友們一起玩了。來的一個朋友還問他:“那個小白臉兒,你想怎麼處置?”

    周遊壓根就不知道是什麼小白臉,問道:“什麼?處置什麼?”

    兩個一傻子雞同鴨講,掰扯了好半天,周遊弄明白了:“原來是他!嘿!你們給抓了?!我……”

    他本想說去瞧瞧祝纓的狼狽樣,嘲笑她跟著鄭熹混是沒前途的。可恨自己被鍾宜拘得死緊,不得去京兆府的大牢裡閒逛,只好說:“你先把他留一留,要好好關著,別讓他死了或者逃了,等我偷空過去!嘿嘿!別讓他傳遞消息出去!哈哈!我要當面笑話鄭七!”

    然而進入了臘月他就沒有什麼功夫了,一是皇帝不但對鍾宜辦差不滿意,同時也覺得他還可以進步,也壓著他老實讀書,不許他閒逛。一是快過年了,離年越近,他的母親、祖母就盯著他去交際――他是全家唯一的男丁,他不出面誰出面?

    這一忙,他就又把祝纓一個“鄭熹的小廝”給扔到了腦後。

    祝纓在京兆的大牢裡,本就不盼著周遊大發善心把她給放了,她等的是少尹問案或者鄭熹回京。不幸少尹要忙的事太多,活活累病了,鄭熹也還沒有消息。

    更因周遊一句話,牢頭把祝纓又給提到了更裡面的一間單人囚室裡關著了。

    箇中情由,祝纓就更加無從得知了。

    單間牢房比外面通鋪條件要好得多,竟然有單張的正式的床鋪,有比較乾淨的鋪蓋,竟然還個盆架,上面放著個臉盆!牆上也有窗,這個窗子不算小,也是用木柵一根一根地封起來的,房頂一尺多的樣子。

    祝纓自己編的草墊子也沒能帶進來,就都留給了老馬和老穆,斯文男子仍然在牢裡□□,老馬、老穆也沒空去管他。看看離天花板只有一尺的氣窗,再看看手上的鐐銬,確認老天是認真在跟自己作對。

    這個牢門也是厚實的門板,上面還開了個一尺見方的洞,用柵欄間出來,方便外面向內窺視。

    門在身後哐啷一聲關上,祝纓嘆了口氣,摸出自家的鑰匙,卸下了系鑰匙的銅環,拗直了,咔咔幾下,把鐐銬都通開了。

    原本以為可以在大獄裡等到少尹或者鄭熹,現在不但沒有弄出去,反而單獨關押了,情況好像更嚴重了!

    祝纓在鋪上躺了下來,思考一個嚴肅的問題,她要不要自己從這裡出去呢?

    牆上的窗戶,離地面有一人多高,站在下面舉高了手臂也碰不到下沿。不過對祝纓來說這個不是問題,拿床或者盆架墊墊腳就能扒著木柵了。窗戶雖然不大,可她只是個十來歲的少年,骨骼還沒完全長成,只穿單衣卸了木柵就能鑽出去。

    這地牢是半地下的,從裡面爬到窗戶上要費點勁兒,可這窗戶離外面的地面,估計也就是個一兩尺。

    所要擔心的是,窗戶外面有沒有守衛巡邏。

    或者,留意一下外面巡邏的規律?也不知道能不能透過這窗戶看到外面巡邏的人。

    祝纓正在盤算著,對面的牢房有了響動,祝纓忙把鐐銬又給自己銬上了。走到門邊踮起腳來一看,是有兩個人擔了一大桶的熱水進了對面牢房――就是那個每天都有食盒進來的房間。

    祝纓這才想起來,自己已經好幾天沒有洗過臉、漱過口了。洗澡這事兒,窮人是一冬天都不會去想的,祝纓也沒那麼講究。可是張仙姑生的是個女兒,還是教女兒臉是要洗的、牙齒是要清潔的,不能張口就是口臭。

    祝纓吐了兩口唾沫,覺得口裡的味道輕了一些。

    獄卒讓家丁把水擔了進去,將門一鎖,回頭看到祝纓正在牢門上,說:“看什麼看?老實待著去!什麼時候貴人氣消了,你就能出去啦!”

    祝纓心道,這獄卒今天倒和氣了?

    富人坐牢,獄卒能有好處拿,這不熱水送進去,他又能撈點油水,他的心情也就跟著好了起來,對祝纓也就客氣了一點。另一個原因是,周遊傳的話是“好好關著,別死了或者逃了”,他們就給祝纓弄到了單間裡來了,也就不像對外面的“賊皮”一樣,肯跟祝纓多說點話了。

    祝纓嘆了口氣。

    獄卒看他一個小孩,能犯多大的事兒,也有點同情了:“你出去之後老實去磕個頭、賠個不是,別叫再抓進來了!別犟啦,犟不過的。都是命。一會兒打飯,我多給你個窩頭。”

    祝纓發現了,只要不是面對一大堆的囚犯,單個面對,獄卒的態度就會好一些。

    她想了一下,說:“多謝。”看對面在洗澡,估計還得再洗一陣兒,她就隔著牢門跟獄卒又聊了一會兒天。說獄卒也是辛苦,要看這麼多人,也難怪有時候會壞脾氣。獄卒道:“就是!誰不知道和氣生財的好?!”

    祝纓道:“就像幹活,一天就做一件,仔仔細細做好了,要幹十件,火氣就要上來啦。做一件有一件的好處,幹十件能有十倍的好處,那也是願意的。就怕十件沒有兩件的好處多。”

    “那是!”獄卒附和了一聲,說,“咦?你小子倒是有一張巧嘴啊!那怎麼得罪的貴人?”

    祝纓道:“我是個幹活的人吶,只會說幹活上的事兒,又不會說哄人的話。說實話就叫人不痛快了。”

    獄卒更加同情他了。

    聊到最後,對面牢房裡洗完了澡還剩了點熱水,祝纓已經哄了獄卒把一盆溫水給她端了進來。漱了口、洗了臉、剩水洗了洗腳,祝纓穿上了襪子說:“有勞。你要悶了,來找我聊天兒啊!”

    獄卒道:“好啊!等你出去了,我找你喝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