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44章 隨意

    死了兩個人了,少尹也該過問了吧?祝纓想。

    年輕的獄卒衝她的背影翻了個白眼,問牢頭:“這小子有些古怪呀,什麼夜裡看不見,怎麼不再問問呢?他肯定知道什麼,上個夾棍就什麼都招了!”

    牢頭道:“你小子,就是從小過得太好了,沒受過虧呢。這是夜盲。貧苦人家常有的毛病,吃得不好就容易得,但凡能吃上幾天好飯就好啦!”

    “咦?”

    牢頭道:“你以後就知道了。你爹跟我是把兄弟,叔叔我少得不教你一教,你好好學著。先把那個老馬叫過來,再將他們對面的犯人提兩個過來!”

    問過了老馬和對面囚室的囚犯,證實了祝纓說的無誤。頭一天白天的時候,許多人見證了老胡和斯文男子那一場雞飛狗跳。是的,我們都見到了,老胡還“徵用”了訟棍鋪上的稈秸,把訟棍打了一頓呢!犯人們還提供了老胡和訟棍的舊怨――訟棍收了錢,卻沒有能夠將老胡營救出去,老胡還是落到了少尹手裡蹲了大獄。

    牢頭和獄牢們又把斯文男子給拘了來!對這個人就沒有對祝纓那麼“客氣”了,他們心裡已經認定了斯文男子必是有問題的!上來打得更狠!

    “說!是不是你心懷不滿害死了胡大?!”

    斯文男子被打傻了:“不是我!”

    “不是你,還能是誰?!”

    證據十足還不肯招認?獄卒們上去就是一頓暴打!也是合該這斯文男子倒黴,他乾的就是包攬訴訟的營生,衙門裡的人看他就是個“奸詐狡猾”的考語。這個殺才,給足了錢,他能親自把良心剜出來餵狗!

    胡大打了他,他能不報復?

    那不能夠!

    這個鍋,你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

    可憐斯文男子一介斯文敗類,也是智計百出,卻被牢頭和獄卒內定了要給他扣一口大鍋!一定是這個長了一百個心眼兒的敗類,偷偷藏了筷子,與胡大結了仇,就半夜害死了胡大!

    牢頭和獄卒也不求自己就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打到斯文男子受刑不過承認了“心懷怨恨”,讓他畫個押,獄卒們也就滿意地離開了,把斯文男子像拖死狗一樣的拖回了囚室一扔!

    ――――――――――――

    斯文男子被扔在了地上,老馬也不去扶他,精瘦男子也不去理他,祝纓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

    眼下通鋪一分為三,老穆見老馬和祝纓都有兩條被子,也很自然地將斯文男子的被子拖了來鋪了。三個鋪都整理得清清爽爽,除了祝纓的那一份鋪了草墊子,其他兩個人的是稈秸之外,一人兩條被子,三個人的鋪蓋就齊活了!

    通鋪還挺長,三人離得比較開,還能在鋪尾給斯文男子留一小塊地方。

    祝纓又把馬桶挪了個地方,離通鋪遠了些。這些囚犯真是無聊,非得把馬桶離某一個鋪位那麼近!不會往邊兒上再挪一挪嗎?這群賊皮,就是故意整治新來的呢。

    我就不一樣了,祝纓想,我是講道理的人。

    祝纓很好心地對老馬和精瘦男子說:“要枕頭和墊子嗎?就是編得慢點兒,我現在手疼。”她展示了一下手指。

    老馬笑了笑,看到被扔在地上的斯文男子:“問問你文叔吧。”

    祝纓搖搖頭:“他不是好人。”

    老馬挑挑眉,祝纓道:“他早起就看出老胡出事兒了,偏叫我去看,推我頂缸呢。”

    老馬笑出了聲。

    祝纓又問精瘦男子怎麼稱呼,男子道:“你這年紀還是叫我老穆吧。你怎麼稱呼呀?”

    祝纓道:“老三。”

    順手扯了點稈秸又在手指間編繞著,其他牢房裡傳出來聒噪聲來:“逮住了,逮住了!”祝纓去看了一眼,卻是犯人們捉了只肥大的老鼠,正商量著要吃呢。祝纓道:“又不是竹鼠……”

    老穆笑了一聲。

    老馬道:“後生,別再生事。”

    祝纓道:“哎,我不惹事,也不怕事,我等著回家呢。”

    老馬、老穆、祝纓三人坐在鋪上聊天兒,老馬就問祝纓:“後生,為什麼進來的?”

    祝纓誠懇地道:“我到現在也鬧不太明白,大約是上頭嫌我不夠明白,叫我歷練歷練吧。”她伸出右手食指往上指了指,想的是老天爺讓她開竅。至於老馬、老穆理解了多少就見仁見智了。

    老穆問道:“外頭怎麼樣了?你燒的哪一炷香?”

    祝纓道:“我才來,您也別問我太多,我也不問您太多,現如今京城地面上各路神仙正各顯神通,我也說不明白。”

    三個人慢悠悠地聊著,全當斯文男子不存在了。

    到了吃飯的時候,也沒人幫斯文男子打個飯,更沒有人在睡覺的時候給他一條被子。斯文男子掙扎著爬上了通鋪,想要搶祝纓的被子,被祝纓往膝上一踢,就骨碌到了鋪下,趴在地上蛄蛹了好一陣兒。

    斯文男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處境,抬頭瞪著祝纓:“你!”

    祝纓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去。”

    老穆笑了一聲:“你也太斯文啦。”他對斯文男子就一句話:“滾!”成功地把斯文男子嚇到了馬桶邊兒縮著。

    這是牢裡時常會發生的事情,總有人被欺負,也總有人被欺負死。有的是因為軟弱,有的是因為運氣差,有的人是因為討人嫌。外面盛傳□□犯會被同監的鄙視毆打,這話並不準確,看潘寶,之前就過得挺滋潤的。

    斯文男子總與這些江湖匪類、人間敗類打交道,他總能佔到些便宜,從這些刀頭舔血的人手裡分一杯羹,卻沒有想到自從進了這間牢房居然一文錢也沒能賺到,反而落到了這個境地!

    他嘶聲哀嚎:“來人啊!要凍死人啦!我冤啊……”

    這也是牢房裡的保留曲目了,常有人喊冤、詛咒等等,獄卒開了總柵,過來拿刀鞘穿過柵欄劈頭蓋臉一套打,又罵祝纓等人:“賊皮!還不把他弄到鋪上去?!”

    祝纓也不硬扛,跳下鋪,拖著斯文男子的一條腿往鋪上拖。老穆跳了下來拖另一條腿,兩人把斯文男子往鋪上一扔,老穆眼力還不錯,也沒有夜盲,問祝纓:“你幹嘛呢?”

    自從吃得好了,祝纓也不是個夜盲了,她說:“怕他咬我。”

    她手上還有兩件舊囚衣沒還回去,這兩天連死兩個,獄卒沒來得及收回囚衣,她把身上那件破爛的換了下來穿了件整齊的,用破衣服將斯文男子的嘴巴給堵住了,又用另一件囚衣將他手腳給束縛住了。扯了點草蓋在了斯文男子身上,然後放心地睡覺了。

    老馬道:“後生,心狠吶。”

    祝纓道:“我倒想好心把他送給您暖被窩,要不要?”

    老馬道:“不要。”

    “老馬,心狠吶。”祝纓說。

    老穆難得笑了一聲,說:“你們兩個呀!老馬我是知道的,後生,你這也……”

    祝纓道:“你猜,他會不會半夜爬起來咬死我?他不敢恨你們,卻覺得我該被他欺負,一旦欺負不成就要恨我。這種人,佔不著便宜就覺得虧了,你放心,你就拿去。”

    老穆不吭氣。

    三人好好睡了一夜,第一天一早,祝纓把斯文男子身上的囚衣解開,發現這人已經燒得很厲害了。祝纓也不理再落井下石,卻也沒有什麼好心去管他。

    她饒過了斯文男子,獄卒們卻不肯饒過,又將斯文男子拖出去一套審。照例也是什麼都審不出來的――這事兒確實不是斯文男子乾的。

    一頓臭揍之後,斯文男子又被扔了回來,“同窗”三人照例是沒人理會他的。三人一處處閒聊,祝纓記性好,隨口說了點她進京來見到的京城景象,老馬就閉著眼睛說:“還得亂一亂吶!後生,別嫌這兒不好,這兒可比外頭清靜多啦!”

    老穆道:“你坐得住,我還掛念外頭的兄弟。”

    老馬道:“進來你就安心住著吧,你那外頭的兄弟啊再不收手,非得叫打死不可!”

    老穆和祝纓都問:“怎麼?”

    老馬是個老江湖了,就說起了一十年前一位青天。百姓眼裡的青天,通常不需要多麼寬仁慈和,只要肯對欺負百姓的人下手。老馬下巴一挑:“什麼流氓無賴、地痞訟棍乃至花臂,拿了來一頓亂棍打死,街面就清淨了,百姓都說他是青天要立生祠呢!鬧事的一除,他就是天天睡大覺喝大酒,照顧太平無事,百姓當然會念他的好了。現在這一位呀,有點那個意思,又比那一位講點道理的樣子。”

    因為年輕時見過這陣仗,現在街面一亂,老馬就憑經常覺得不妙,一是躲避江湖風雨,更是要躲避朝廷的重拳。

    祝纓道:“真要這麼厲害,怎麼老胡和潘寶還敢犯事呢?我不信!他們是什麼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