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芋圓 作品

第95章 (二合一章)

    燭火透亮的寢殿裡, 姜鸞在二姊的耐心指導下,慢騰騰地編著手串。

    她向來不是細緻的慢性子,但編手串是慢活兒。她眼裡看著, 耳邊聽著,五色絲絛彷彿游魚似的, 在她手裡滑來滑去,一不留神就編錯了一股。

    “哎呀, 串色了。”姜雙鷺還想指導著妹妹把顏色調過來, “青色和紅色調一調, 中間隔一股菸灰色,顏色看起來更漂亮……”

    姜鸞自顧自地往下繼續編, “串色了就串色了,青色和紅色撞在一處, 乍看顯眼, 多看幾眼也挺好看的。”

    姜雙鷺在手串裡還用黑色線編進了小巧精緻的五隻蝙蝠, 姜鸞看了一眼就放棄了,五色絲絛交織著一路編到底。兩邊留出線頭, 拿金鉤子勾著,姜雙鷺幫忙打好結。

    乍看起來,也是個像模像樣的五彩絲絛手串了。只是不能細看。

    姜雙鷺拿在燈下仔仔細細地瞧了一回,委婉地說, “阿鸞, 要不……你再編一回吧。下一個定然比這個好。”

    姜鸞拿過來端詳著。如果不跟二姊那個比的話,她其實覺得自己編的這個不算差。

    下一個編出來,自己都說不準會比這個好呢, 還是不如眼前這個。

    編的手串不夠細緻不要緊, 她有其他的好東西湊數。

    先帝時賜下的打鳥雀用的一匣子半兩金丸, 她許久沒玩兒彈弓了,好好地收在庫房裡。今晚被她重新拿出來,挑出一顆毫無瑕疵的半兩金丸,當場叫人紮了個洞,圓滾滾、金燦燦地串在了五彩絲絛的手串上。

    又從庫房裡翻箱倒櫃地找出了一匣子紅珊瑚珠子,珠子尺寸都不大,也是幼年時她父親明宗皇帝賜下給她當彈珠玩兒的,紅豔豔地煞是可愛。她從裡頭挑出兩顆穿了孔,串在手串上。

    手串五顏六色的,又是金珠又是紅珊瑚珠,乍一看還挺唬人。

    姜鸞自己很滿意。“可以拿得出手了。”

    姜雙鷺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她忍著笑說,“不錯,是拿得出手的好物件了。還不趕緊開了門給人送出去?”

    姜鸞偏不要送。

    “我什麼時候說要送人了?”她把手串放在床邊的月牙墩子上,“我編得喜歡,自己編個玩兒。”

    白露就在這時抱著小竹筐進來,通報了一句,“外頭的人已經每人編好一個手串,做好了四十條,都放在小筐裡,收在奴婢這處。每人領了幾份五彩線,明晚上之前,三百個手串就能做好。”

    姜鸞隨手翻驗了幾條手串,件件編得精緻,五福圖案活靈活現。她放回小竹筐,掂起指尖把玩的一顆小珊瑚珠子,對白露說,

    “編得都不錯。我這兒有整匣子的珊瑚珠子,明天數三百顆出來,每條手鍊上加一顆珊瑚珠,編出三百條成品。明晚送來就行了。”

    白露當場給一條手串加了珊瑚珠,確認無誤,就要出去知會所有參與編織的宮人。

    姜鸞叫住了她,“把加了珊瑚珠子的這條成品手串拿出去,先賜給文鏡。跟他說,東宮三百禁衛此行去太行山辛苦,特賜下驅邪祛煞的五彩絲絛手串,人人有份。”

    “哎。” 白露脆生生應了聲,捧著新做好的珊瑚珠手串出去了。

    片刻之後,沒有關緊的窗外響起一陣隱約的起鬨喧鬧。戰場摸爬滾打出身的老兵痞子們不放過難得的機會,開起了少年將軍的玩笑。

    隔著大老遠都能聽見幾個洪亮嗓門在攛掇文鏡,“別捧著發愣,趁殿下還沒睡,趕緊進去謝恩啊。”

    文鏡的求見聲很快傳進了內殿。

    姜鸞已經要睡下了,隔著內寢間木隔斷的紫竹簾子,不甚在意地擺擺手,

    “別太客氣。不過是一個手串而已,人人有份。明晚就給你們所有人都發下去。”

    文鏡捧著那漂亮精緻的手串,耳根都紅了,站在竹簾外吭哧吭哧地道,

    “殿下怎的……怎的把第一條手串給了末將。督帥還在外頭呢。第一條手串理應給、給督帥的。”

    姜雙鷺沒忍住,噗嗤笑了。瞄著床頭擱著的那條金珠手串,悄聲跟姜鸞說,“快些把你那串拿出去。”

    姜鸞不要拿出去。

    她剛才看自己那串覺得挺不錯,但白露抱了整竹筐的進來,她突然發現,竹筐裡的手串件件都比她編得精巧。她想再琢磨琢磨,說不定再編一次,確實會比頭一件好呢。

    她跟文鏡說,“那三百串手串是給三百東宮禁衛的,他又不是東宮禁衛。賜給你的手串就是給你的,收好了。”

    文鏡還要勸,姜鸞招手示意他走近,“你別說了,聽我說。手串除了戴身上辟邪,還有個大用途,必須得給你。”

    文鏡奉命進了內間,懿和公主姜雙鷺坐遠了些,給他們留出密談的地方。

    姜鸞放輕了聲線,對他說,“白天回來時,抓著爛菜葉子尾隨我們的太學生,口口聲聲說你們督帥貪墨二十萬兩金……還記得吧。”

    文鏡當然記得。

    姜鸞:“這是個大隱患,必須儘早處理。我們都知道盧四郎敲登聞鼓是怎麼回事。那天政事堂裡,盧四郎一口咬死,抄沒的盧氏家產和實際家產只差六千兩金。如今卻不知怎麼的,傳成了二十萬兩金,連太學裡的太學生們都知曉了。你們督帥在京城得罪的人太多,我懷疑有人在背後煽風點火。”

    文鏡聽著聽著,臉色慎重起來,“殿下要末將怎麼做。”

    “流言這個東西,遏制不住,禁止不了,想要流言自破,只能以毒攻毒。用更大的流言蓋住它。”

    姜鸞搖了搖團扇,附耳低聲說,“找個合適的時機,把今天惹事的兩個太學生綁了,帶著他們當街攔住崔中丞,當眾問他,盧四郎敲登聞鼓當日,他告的到底是六千兩金,還是二十萬兩金。崔中丞和裴中書交好,必然會如實回答,六千兩金。已經追繳入國庫。”

    “讓圍觀的所有百姓清楚聽到崔中丞的回答。再把兩個太學生帶出去,說他們被太行山帶回來的屍煞邪祟侵襲,每天都胡言亂語,行為失常,不止胡亂編造裴中書貪墨了二十萬兩金,還整天拿著爛菜葉子上街,尾隨東宮車駕,有辱斯文。”

    “你們作為太行山招魂回來的東宮禁衛,奉了皇太女之命,” 姜鸞點了下文鏡手裡捧著的驅邪手串,“拿了東宮編織的驅邪手串,要為京城受煞氣侵害的百姓驅邪。”

    文鏡默了默,說:“末將不懂如何驅邪……”

    姜鸞嘖了聲,搖了搖扇子,“把你家督帥上次用的打狗棒拿出來,驅邪手串套在木棒上,動手揍。”

    文鏡:“……”

    “當街揍一頓,就說驅邪成功了。等京城百姓把驅邪的事情哄傳開了,順帶把崔中丞的當眾回應傳出去,把貪墨二十萬兩金的流言辯明瞭,這件事就算收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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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鏡捧著責任重大的驅邪手串鄭重出去。姊妹兩個都起了睏意,值夜的白露輕手輕腳地進來,吹熄了燈。

    晚上臨睡前,姜鸞特意握住了二姊的手。

    “煞氣退避,今晚好眠。”她喃喃地閉眼祝禱著。

    身側的姜雙鷺已經睡著了。黑暗裡傳來二姊細微悠長的呼吸聲。她今夜似乎沒有夢魘。

    姜鸞安心地閉上了眼,也沉沉睡去。

    她墜入了無邊無際的夢裡。

    好大的雪。

    風雪漫天,風裡裹挾的砂石颳得人臉皮刺痛,眼前是無邊無際的荒漠,偶爾幾顆荊棘刮過腿腳,刮破了腳踝肌膚,也沒人說話。

    冒著風雪前進的車隊裡,她看到了二姊。

    打扮得華麗,神色空洞地坐在裝飾貴重的馬車裡。滿地砂石,顛簸得幾乎原地彈跳,她的身體時不時地撞到木壁上。

    一隻金釵從高雲髻上掉落下來。車裡跪坐著的中年婆子起身,替她把金釵又簪上了。

    姜雙鷺毫無反應地坐著。

    像只打扮精美的傀儡偶人,描繪得精緻的眉眼間一片木然神色。

    傍晚時分,車隊趕到了一處避風的高崖下。

    呼嘯的寒風被面前的千仞石崖阻擋住大半,石崖邊有個小小的綠洲。車隊被苦寒和寒風吹到麻木的僕從們終於活了過來,在水邊點起篝火,難得的平靜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