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芋圓 作品

第91章 第 91 章

    


    姜鸞在椒房殿裡待了半個時辰。

    虎兒在庭院的青石地上爬了半個時辰。

    八個多月的小嬰兒,誰也想不到肉墩墩的小身子裡的精力如此得旺盛,偌大的庭院被他爬了一整圈,摸遍了硃紅欄杆,青石縫隙,爬到大樹下時,不止仔仔細細地摸了粗糙的樹皮樹根,順帶著抓了一把草就要往嘴裡塞。

    姜鸞在旁邊蹲著看,居然不攔著。

    虎兒吃了一嘴的草,發現不好吃,呸呸呸地全吐了,小嘴巴周圍全是吐出來的草沫子,張著小奶牙哼哼唧唧地抱怨。

    姜鸞笑得前仰後合,這才把虎兒的嘴巴仔仔細細擦乾淨。

    “行了,吃過一回,以後再也不會吃草了。”她把虎兒抱在手裡,又帶著虎兒摸了一回枝頭高處盛放的木槿花,薅了朵最大最豔麗的花塞進虎兒手裡。

    “今天爬夠了。回去吧。”

    她抱著虎兒原路送回去。顧娘娘身邊的大宮女風信始終在屋簷下不錯眼地盯著,緊張得一個箭步過去,把虎兒緊緊地摟在懷裡,就要回寢間。

    虎兒掙扎著不肯回陰暗的寢間,咿咿呀呀地還要姜鸞抱。

    姜鸞站在明堂裡。隔著放下的帷帳,隱隱約約可以看見最裡間躺臥在榻上的顧娘娘的背影。

    “聖人思念虎兒,病榻上不得起身,心情積鬱。”她並不進去告辭,遠遠地站在明堂,說明來意。

    “還請娘娘下次前去紫宸殿侍疾時,帶著虎兒一同前去,探望聖人。勿讓父子分離。”

    “我給娘娘一句準話,顧六郎找不回來了。聖人不會為了一個顧六郎戒嚴京城,驚擾萬民。還請節哀順變,遇事往前看。沒了顧六郎,顧氏依然是皇親外戚。娘娘到此為止吧。”

    她走出幾步,背後寢間裡依舊靜悄悄的。

    幾個親隨大宮女都露出了驚疑的神色,只有顧娘娘動也不懂地躺在榻上,毫無反應。

    姜鸞走出了氣氛壓抑的椒房殿,走下漢白玉石階,長長地吐了口氣,回頭望了眼重新緊閉的硃紅宮門。

    她叫了薛奪過來,輕聲叮囑他。“給顧娘娘兩日時間。兩日之內,顧娘娘把虎兒帶去紫宸殿,就當今天的事沒發生過。”

    “如果過了兩日,顧娘娘還是不肯把虎兒帶出椒房殿,還是像現在這樣把虎兒整天關在屋裡的話……”

    “你跟椒房殿值守的中郎將提前知會一聲,晚上動手,把虎兒從椒房殿裡抱出來,奶孃也帶過來。以後虎兒就養在紫宸殿裡。”

    薛奪吃了一驚。“是聖人的意思?”

    姜鸞走出幾步,盛夏的風拂過她的長裙襬,她輕聲卻不容置疑地說,

    “是我的意思。顧娘娘如果詰問你們,叫她來找我。我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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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鸞下午先去的驃騎大將軍府。

    謝徵這次回返遼東的半路上被四百里加急召回京,隱約知道了等待他的是什麼。

    姜雙鷺強打精神出來作陪。看她神色疲倦,眼下隱約顯出烏青,最近顯然休息得不算好。

    當著姜鸞的面,謝徵說話並不避諱什麼。

    “家族裡的意思,要臣當仁不讓,領兵出征。如果朝廷真的下了令,臣身為武將,萬死不辭。至於臣自己,其實……”他頓了頓,神色複雜地看了眼身側坐著的新婚妻子。

    “前幾日回京時,後院池子裡剛下了一批新的魚苗,淤泥裡埋了名品蓮種。阿鷺喜愛池子邊的垂柳,昨日親筆描了圖樣,打算找工匠修個夏日裡休憩的涼亭,把池子水引過去,繞涼亭一週……”

    他表達得再明顯不過,姜鸞哪裡看不出他的意思。

    新婚燕爾,謝徵自己不想領兵去西北打突厥。

    姜鸞喝了口待客的好茶,卻沒心思品茶,沒滋沒味地放下了。

    都什麼破事。不想打仗的人,只想關門閉戶過新婚小日子,被所有人攛掇著逼迫著領兵出征;雄心壯志想打的那個,又被人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死死摁在京城裡,不放他帶兵出征。

    在大將軍府裡坐到了傍晚,陪著二姊看了後院池子裡新放的小魚苗,沒吃晚食,告辭出來。

    謝徵親自送出門外。

    兩人在庭院裡緩行時,謝徵的腳步一停,問起一樁私事。

    “敢問殿下,阿鷺幼時,有沒有去過冰天雪地的荒涼地帶?應該是秋冬季節,下起大雪,白茫茫一片的那種地方?”

    姜鸞也是一怔,停步回憶了片刻。

    “沒有。”她肯定地說,“我和二姊輕易不會出京。我記得去過的,只有偶爾出城祭祖,去過城外五十里的宗廟。啊,還去過一次西邊的祖陵龍興地。而且出京都選在天氣不冷不熱的春秋季節,不可能大雪的冬季出京。”

    謝徵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片刻後回過神來,開口解釋說,“阿鷺最近夜裡時常做噩夢,夢中會驚喊出聲,還會流淚,醒來後提到了‘大雪’。如果不是小時候的經歷的話,會不是是太行山下的屍氣太濁,被侵擾到了。”

    鬼神之事,誰也說不清,姜鸞吃驚不小,沒想到二姊受濁氣侵擾至今。

    下午她們相處閒話了不短時辰,姜雙鷺一個字都沒提。她當即就要回去探望。

    謝徵擋住了。

    “她自己也說不清,夢醒了就忘。殿下還是先忙手上的事。我這幾日守著她,把她夢魘時說的字句片段逐字記錄下來,看看究竟是幽魂入夢,還是煞氣侵身。必要時再請人開法壇,做一場法事。”

    姜鸞點點頭,謝徵的處置確實穩妥。

    “有勞了。”

    謝徵的驃騎大將軍府,在京城西南邊的崇德坊。沿著主街往前一個坊,轉北,就是直通皇城南門的朱雀大街。

    但如果不轉北,沿著長街一路往前,過兩個坊就是河北道兵馬元帥府所在的永樂坊。

    路過裴顯的兵馬元帥府,她遠遠地叫停了馬車,若有所思地遙望著外觀氣派的烏頭門。

    她還沒想好見面了怎麼問,怎麼說。

    她也沒想到自己心裡究竟是希望他領兵出征,還是不希望他出徵。

    姜鸞在路邊沉思的時候,她的東宮車駕卻落入了兵馬元帥府守衛的眼裡。

    二月裡,她曾經帶著東宮禁衛,在大白天裡氣勢洶洶地圍堵過一次兵馬元帥府,進門時帶進了文鏡。

    知道內情的將軍們,都知曉她是找藉口無事生事,好讓文鏡進門受冠禮。

    但門口值守的玄鐵騎將士不知情……

    口耳相傳下來,以訛傳訛,就成了東宮皇太女和他們督帥不和。只要見到東宮車駕停在門口,就得小心嘍,當心被人再堵一次大門,丟了督帥的臉面。

    今天瞧見東宮車馬又停在街對面,擺出對峙的姿態半天不走,守門將士們低聲商量了幾句,遠遠地奔過來,一個緊張地喊了句,“我們督帥不在!”

    另一個緊跟著大喊,“人在皇城,尚未回返!”

    姜鸞從思緒裡驚醒。

    竟有如此好事!

    她今日替二兄而來,要問的是棘手的軍務事。她知道玄鐵騎是裴顯的嫡系兵馬,彷彿龍頸逆鱗,輕易碰觸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