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芋圓 作品

第85章 第 85 章

    活該。

    叫你上回不做人。

    自從上次帷帳裡見識了一回大刺激,姜鸞受不了這份刺激,第二天足足歇了一整天才緩過來,早上還得想個藉口去含章殿孔先生那裡告了病假。

    第二天見了伴讀的崔瀅,崔瀅問候了幾句,隱約察覺了什麼,一整天都似笑非笑地盯她。

    隔了幾天,含蓄地和她提起,殿下還在進學,心思還需多放在正事上。閒情逸致的小事,打發打發時間尚可,無需耗費太多精力。

    姜鸞跟崔瀅說了兩句,倒也不算是打發時間的閒情逸致,她挺稀罕那人的。

    崔瀅這才認真起來,正色和她勸誡,若是心裡在意的人,行事更要謹慎。郎未婚,女未嫁,無名無分的混在了一處,女子如此放肆行事,往往都是出自真心,卻容易引發男子的輕視。

    她慎重地問姜鸞,對方可有願意尚主的承諾。

    姜鸞當時就失笑搖頭。

    朝臣尚主,就要卸了身上的中樞職務。她認識裴顯兩輩子了,兩輩子從沒見過他肯放權的時候。

    崔瀅也搖頭。

    沉思了許久,才含蓄地勸誡,殿下身份貴重,保持現狀倒也無妨。只是床笫之間的事,一開始缺了經驗,叫人捏在手裡肆意揉搓,對方的胃口越來越大,以後再就不容易挽回局面了。為了長久計,還是冷一陣,不要予取予求的為好。

    姜鸞覺得崔瀅說的有道理,對方可不就是胃口越來越大了嗎?

    她心裡拿定主意,隔半個月才留一回人。大好的青春年華,她還有大把的事要做,可不想這麼早死床上。

    姜鸞拒了裴顯的含蓄邀約,心安理得地回了東宮,一覺睡到天亮,神清氣爽地去含章殿聽孔先生講課,日子過得充實而愉快。

    裴顯牽馬在街上站了一刻鐘,直到親兵不放心找尋過來,他淡淡說了聲‘無事,喝多了酒,吹點夜風’,當夜回了兵馬元帥府,對著書房裡的四面白牆,心氣浮躁,半宿沒睡著。

    直到耳邊傳來了三更初刻的梆子聲響,才陷入了一陣淺眠。

    他陷入了一個奇異的夢境裡。

    那是個模糊的夢。背景是模糊的,聲音是模糊的,甚至就連近距離出現的許多面孔都是模糊的。

    只有夢裡的她是清晰的。

    她似乎坐在皇宮的某處殿室裡,燈光大亮,照耀得亮如白晝。她不坐在床上,偏要坐在地上,鋪好的波斯厚氈毯也被她吩咐人掀了,露出大片冰冷的青磚地。

    四處都是大片模糊的夢境裡,只有她無比清晰。她在明亮的燈火下抬起頭,露出熟悉的姣麗眉眼,唇角微微上翹著,一副既挑釁又期待的神情,像是一隻自知闖了禍、卻又有恃無恐的矜貴貓兒。

    那種神色出現在她的臉上,他心裡並不覺得意外,甚至還覺得熟悉。

    但還是有哪裡不對。

    夢裡的那個她,蒼白羸弱到了極致,瘦到彷彿一陣風就能吹走,說幾句話就開始咳喘,人顯得極虛弱的模樣,他在夢裡也感覺不對。

    他在半夢半醒的混沌處思考著,但夢裡的那個自己已經動手了。

    他上前一步,單膝跪倒在她的面前,挽起她的袖口,露出細瘦到一隻手就握住的蒼白手腕,撩上去幾分,仔仔細細地瞧。

    手腕處的皮膚完整無暇。並無任何碎瓷割傷。

    他查驗完了手腕,手肘,又除下她的鞋襪,開始仔細查驗腳踝。

    他能感覺到夢裡的自己的情緒。

    低沉壓抑,沉鬱到了極致。充塞心中的暴烈情緒,像是夏日暴雨前夕翻滾的雷電雲層,憤怒得想要撕碎什麼,但最終卻什麼也沒有表露,被他自己捂住,嚴嚴實實地往下壓,壓制到了心緒最深處。

    他仔細地查驗了她身上最容易用來割脈自盡的幾處要害關節,手腕,手肘,肩頸,腳踝,處處完好,狂暴的心緒終於平復下來一些,他終於可以平靜地開口詢問了。

    這個怪異的夢境裡,就連他自己的聲音卻也模模糊糊的。

    “……到底如何想的。平日裡的吃穿用度,究竟那處不合意?宮裡可有人怠慢了你?”

    她回答的聲音也是模模糊糊的。聲線顯出極不尋常的虛弱,一句話起先還清晰,說到最後剩下的都是氣聲,勉強能聽清。

    但她說話的語氣還是和他印象裡沒什麼區別,快活又放肆,彷彿什麼也阻擋不了她下面想要說的話。

    她在笑。

    “平日裡的吃穿用度,並沒什麼不合意的。怠慢……的呂吉祥,你又不願意換。”

    裴顯在夢裡微微一怔。

    呂吉祥是哪個?這個名字陌生,他從未聽說過。聽來倒像是宮裡內侍起名的方式。

    姜鸞還在接著說話,還是那副就算氣喘不過來偏還要說,越說越愉悅的模樣。

    “……就喜歡看裴相這幅氣得跳腳的模樣。今兒見著了……好滿意。”

    裴相?

    裴顯在夢裡已經可以確定,他身處在一個荒誕的夢境裡。他心平氣和地以旁觀者的身份看夢境如何往下發展。

    夢裡的他氣得壓不住了。

    彷彿可以感受到額頭的青筋突突亂跳,呼吸都粗重了幾分。

    剛才的滿腹低沉抑鬱,全都轉化成了升騰的怒氣,萬丈怒火熊熊燃燒,他實在原地站不下去了。

    再站下去,他就要抓住她細瘦得不堪一握的手腕,把滿腹的積鬱,煩悶,聽說她摔了青瓷盤子、意圖割腕自盡時的後怕,邊境戰事不利的焦躁,一股腦地衝她發洩出來了。

    升騰得難以抑制的怒氣隱藏在冰寒淡漠的神色下,他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荒謬的夢境戛然而止。

    裴顯在黑暗的書房裡睜開眼,緩緩呼吸幾次,平復急促的呼吸。

    在他清醒的瞬間,模糊的夢境瞬間遠去,他的腦海裡只留下現實裡絕不可能的一個蒼白羸弱的身影,以及‘荒謬’兩個大字。

    荒謬之極的怪夢。

    他起身點亮了矮几上的蠟燭,坐在小榻邊,看著那點躍動的燭火。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的心裡塞滿了她,才會夢到如此荒謬的夢境。

    他盯著微弱的燭火,心裡反覆地想著她跳脫不定的脾性,她含笑帶嗔的動人神色,她垂下濃長的睫毛的思忖表情,她的當街拒絕。

    上元夜的意外至今,已經滿三個月了。

    因為天意,陰錯陽差,他們維持了三個月的曖昧不清的關係。

    她那樣易變的性子,是不是……已經開始厭倦他了。

    跳躍黯淡的燭火下,裴顯拂去書案堆積的其他文書,展開一本昨日抄錄送來的奏本。

    奏本的署名是御史臺出了名的大炮仗,章還邱,章御史。

    去年四月初一,晉王被召入兩儀殿訓斥,就是這個章御史在延熙帝面前直言痛諫,晉王守城無錯,延熙帝該下罪己詔,換來一場廷杖,差點被當場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