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端 作品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生病的雖然是陸清則,但大夥兒也不太好捱。

    聽說陸清則醒來的那一瞬間,鄭垚滿心都是:嚯,救星重臨世間了!

    不過陛下沒有召見,他也不敢主動來求見。

    鄭指揮使沒有長順那般前排圍觀的機會,但經過此事,也敏銳地察覺到了三分怪異,陛下在意陸清則,在意得似乎都有些扭曲了。

    至於更深的,他倒沒有去想。

    ——畢竟陸清則可是陛下的老師呢。

    一到院子外,鄭垚抻著脖子往裡看了眼,一眼就看到了在廊下的倆人:“陛下,臣鄭垚求見!”

    鄭指揮使跟頭黑熊似的,嗓音相當具有穿透力,精力十足。

    陸清則轉頭一笑:“鄭指揮使來了,請進。”

    鄭垚帶著人進了門,偷偷用餘光瞟了眼陸清則。

    病了這麼一場,本來就清瘦的人又清減了幾分,倚欄而坐著,弱柳扶風般,渾身籠罩著層蒼白的脆弱感。

    嘖,也不怪陛下看得跟什麼似的。

    鄭垚也就只瞄了一眼,輕咳一聲,把身後的人推出來:“把在病患所的所見所聞一五一十說出來,不得有任何虛言。”

    陸清則攏著袖看向鄭垚身後的人,意外發現是熟面孔。

    是上回去賊窩營救寧倦時,那個又會小語種又會開鎖、相當多才多藝的錦衣衛小靳。

    小靳砰地單膝跪地行禮,低下腦袋,口齒清晰:“啟稟陛下,城外的病患所雖建了不少,但因患者眾多,且染疫者每日增加,一間病患所內,至少有十餘名病患,病患躺在窄硬的小床板上,周遭除了低泣,只餘痛吟。”

    寧倦眼神一沉。

    他此前去病患所視察時,條件可不是這樣的。

    下面那群吃了熊心豹子膽的,竟當真敢在他眼下玩這種把戲!

    莫不是覺得他來江右後,只關不殺,心慈手軟麼?

    寧倦的面色莫測,淡淡道:“繼續。”

    想到在病患所看到的一切,小靳無聲嘆了口氣:“暑氣溽熱,東西爛得快,人也是。有的病患下肢已經開始潰爛而不自知,引來了蒼蠅蚊蟲,又因著發病後,許多病人會上吐下瀉,病患所地上積垢一片,隔著布巾,都會聞到濃濃的惡臭。”

    鄭垚聽得已經有些反胃了,瞪著眼看過去:“沒人清理打掃嗎?”

    小靳猶豫了一下,看向寧倦,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陸清則捏了捏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想說什麼便說吧。”

    小靳還是不敢說。

    寧倦負著手,居高臨下望著他,眸子如一塊冷凝的冰:“說,朕不會怪罪。”

    “屬下聽到管理病患所的官員閒談,原話是……”小靳嚥了口唾沫,“‘這小皇帝在京城被衛首輔壓著,就來江右逞威風,髒活累活都丟給我們幹,自己逍遙快活賺好名聲’,另一個說‘這群染了病的賤民,早點死乾淨的好,省得本官成天提心吊膽的’。”

    周遭的氣氛死寂了一瞬。

    寧倦冷冷勾了勾唇角。

    鄭垚眼皮狂跳個不停,瞪了眼死心眼的小靳。

    讓你原模原樣說,你還真就原模原樣說啊?!

    總有人跳著想找死,陸清則腦仁發疼,瞅了瞅沒表情的寧倦,感覺他應該快氣瘋了,輕輕吐出口氣:“看來有人不服你啊,陛下。”

    寧倦對著他還能露出笑來:“老師才醒不久,聽這些事傷神,朕去書房與鄭大人詳談,你先回去歇息吧。”

    語氣柔和,但不容置疑。

    陸清則愣了一下。

    怎麼還要特地把他支走再談?

    但寧倦做的決定,他一般不會反對,也不會利用老師的身份,強硬地要求寧倦做什麼,只是心下失落了一瞬,便點點頭,沒有非要插手不可:“好。”

    見陸清則轉身回了房,寧倦的臉色徹底沉下來,一整衣袖,下了臺階,大步朝外走去,一直走到書房裡,才叫了聲:“鄭垚。”

    鄭垚和小靳一直跟在後頭,聽到叫喚,低首應聲:“陛下請吩咐。”

    寧倦從桌上撿起兩本名冊,漫不經心地翻開,薄唇啟合,似乎是自言自語:“朕好像讓他們誤以為朕很仁慈。”

    那語氣也不冷,尾音卻滲著股說不清的森寒,直往人頭皮裡鑽,聽得鄭垚眼皮又跳了跳。

    寧倦掃了眼手中的名冊,丟過去:“去做你該做的事。”

    一刻鐘後,在官署裡休息了幾日的錦衣衛全員出動,騎著快馬飛散出城,如雷的馬蹄聲踏遍江右。

    不到一時辰,十數個曾在這場天災人禍中火上澆油的酷吏從大牢裡被提出來,鎖上鐐銬。

    鄭垚騎著馬,拖行這十幾人,一路到了洪都府。

    洪都府的百姓雖未受災,但在江右這班子地方官手下過得也十分水深火熱,在發現被拖行的竟是平日裡那些高高在上盤剝自己的官員後,百姓們一下沸騰了,幾乎是全城出動,圍觀唾罵。

    繞城跑馬一圈後,這些人也都半死不活,快沒氣了。

    鄭垚將人拉到城門口,臉色冷酷:“爾等貪汙受賄,翫忽職守,魚肉鄉里,罪不容誅——依陛下御令,當庭斬首!”

    十數人腦袋哐當落地,一溜被掛於城門之上,梟首百日。

    江右的百姓平日裡受夠了欺壓,這會兒不僅不害怕,反而拍手叫好,爭相圍觀。

    這個消息很快傳到了各地。

    前些日子,因陸清則病重,寧倦心餘力絀,便將部分被關押的官員放了出來,協同處理江右的事務,以免冗務纏身。

    拖到洪都府當庭斬首的,都是當時沒有放出來的那批。

    被放出來、逃過了一劫的剩餘人得知消息,三伏天的,一股涼意也從腳底竄上了後腦勺,冒著涔涔冷汗,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生怕稍重一點,自己的腦袋就得跟著掛上去。

    沒被放出來的,自然是罪大惡極的。

    他們被放出來的,應當是……沒事了吧?

    眾人劫後餘生般地想著。

    然而很快,鄭垚就大搖大擺地領著錦衣衛來逮人了。

    各個官署又被清空了一波,包括集安府外病患所。

    所有人戰戰兢兢的,皆以為自己就要被押去城門口,赴往黃泉路了,沒想到他們並未被拉去洪都府砍頭,反而被帶回了集安府官署,隔著門跪見了聖上。

    眾人面面相覷,茫然的同時,心裡又生出了幾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