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0 章

 “神蹟……” “薩滿神顯形了!!” 無數匈奴貴族跪拜在地,渾身顫抖,神色驚懼,漸漸的,被狂熱與激動替代。 他們平日裡趾高氣昂,鞭打奴隸燒殺搶掠,如今匍匐在青年的腳下,將匕首握在掌心,繼而高高地舉起,意圖乞求薩滿神的垂青。 若說左賢王原先還有著懷疑,現下全消散得無影無蹤。 稽粥抑制住心底的驚駭,能手捧天上珠,操縱天上雷,定是與神靈溝通的薩滿無疑。若非他是左賢王,此時也定會和其餘貴族一樣,嚇得匍匐在地…… 他眯起眼,站往人群的最前列,俯下身道:“薩滿神既降臨匈奴,可否治好我父大單于的病?” 徐生高深莫測地看著他。 稽粥又問了一遍,徐生終於反應過來,這個一看就是地位最高的匈奴蠻子在同他說話。 這下尷尬了。 他不懂匈奴語,不知道這人在講什麼,徐生糾結再三,仍維持著聖潔無比的姿態,淡然地點點頭。 左賢王大喜。 左賢王躊躇再三,終是不敢踏出最後一步,闖進白煙的範圍,下一秒,一顆雞蛋大小的血紅珠子從天而降,扔進了他的懷裡。 像是扔出一粒沙,一顆米,徐生雲淡風輕,半點也不見心痛,稽粥卻是後退一步,飛快地握住紅珠,呼吸沉了又沉。 他問:“薩滿神願將寶物贈予我?” 徐生緩緩走出白煙,煩躁地想這人怎麼還沒有動靜。他露的這一手,雙管齊下,恐嚇與賄賂齊飛,若這蠻子識時務,還不趕快把他放出龍城? 誰料事情的發展越發離奇。面前的左賢王露出了笑容,朝趴在地上的貴族說了什麼,貴族們連忙收好匕首,讓開道路,他們目送左賢王引領著“薩滿神”,往最大最奢華的中央帳篷行去。 徐生:“……?” 他瞅一眼身前的稽粥,腦袋掛滿了問號,最後來到層層守衛的中央大帳,迎面一股難聞的、土腥與溼氣交織的氣息,燻得他差點吐出來。 抬頭一看,一個衣襟左衽的中年男子躺在虎皮榻上,頭髮捲曲,雙目緊閉,脖頸、面頰裹滿了黑黑紅紅的泥土。 在他身旁,擺放著頭骨做成的酒樽,除此之外,帳篷裡有竹簡有桌案,裝飾風雅,像極了漢人。 徐生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眼睜睜看著稽粥面露沉重,伸出手,貼了貼中年男子的額頭,隨即化作虔誠,對他說了一句什麼。 徐生在心裡直罵娘。 如果他還不清楚狀況,那他就是蠢蛋了。匈奴蠻子是想要他給眼前的人治病! 對比如今得到的訊息,龍城最奢華的帳篷,中年,病重……這不是賊首冒頓還能是誰? 帶他過來的,想必就是他兒子左賢王了。 徐生一顆心拔涼拔涼的,恨自己胡亂點頭,第一次嚐到被架在火上烤的滋味。他的技能點在煉丹方面,對醫術那是一竅 不通! 只是如今身不由己——想必匈奴蠻子已經把他當做了救命稻草,覺得他清純又不做作,和別的裝神弄鬼之人都不一樣,醫治大單于定也手到擒來。 如果冒頓永遠不醒,他豈不是“神格”破碎,小命不保? …… 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犧牲自己,與冒頓同歸於盡,為陛下解決掉心腹大患! 徐生目露兇光,很快蔫了下去。 他不覺得自己的小身板能幹掉匈奴單于,定會有人寸步不離地守在這裡。 更何況……他惜命,還得爬回長安見陛下呢。徐生吸了吸鼻子,覺得活下來的希望越發渺茫,雲淡風輕的氣度都快裝不下去了…… . 徐生料想得沒錯,左賢王儘管對他再尊敬,卻也不會讓他與大單于單獨待在一起,這是刻在骨子裡的謹慎。 稽粥決定自己守。 他握著手中紅珠,目光緊迫,只見薩滿神緩緩走到父親的身旁,手掌按住父親的胸腔,閉上眼唸唸有詞。 “我想回家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徐生用方言念夠了,便又睜開眼,指了指冒頓臉頰、頸間紅紅黑黑的泥土,又做了個流動的手勢。 稽粥頓時明白了,薩滿神需要一盆水,用來擦掉父親臉上的神藥。 他思慮一瞬,眸色明明滅滅,最後果斷地轉身,高聲吩咐外頭的人。 徐生接過水盆,用沾溼的布帛狠狠地擦,這辣眼睛又難聞的玩意,多放一天,就是對眼睛和鼻子的雙重暴擊。 很快,神藥被擦了個乾淨,露出大單于紅得發紫的一張臉,還有如臘腸般腫起的脖子。 稽粥欲言又止,終是忍了下來。 薩滿神是否擦得太用力了?? . 徐生搓完冒頓的一層皮,雲淡風輕地將布帛一扔,示意再來一盆。 方才他想通了,命運皆有定數,有時候不是他想活,就能活下來的。而今自作自受,吃了語言不通的大罪,他卻沒有絲毫的辦法,只能坦然地迎接結局。 如匈奴這般殘忍暴虐的敵人,一旦察覺真相,恐怕他會死得很慘。罷了,若祖師爺保佑,就保佑他能魂歸故里,陛下召見其餘化學家的時候,能偶爾想起他的名字,想起曾經有一個忠心的臣子,不得已客死他鄉…… 早知道如廁的時候叫十個八個嚮導圍著就好了。 徐生渾身的氣質愈發.縹緲,手上動作逐漸擺爛。第一天,徐生手指結印,唸唸有詞;第二天,徐生或坐或站,閉目做法;第三天,徐生開始跳大神舞,順便把寶貝布袋裡剩下的唯一一顆糖丸搓成粉,敷衍地塞進冒頓的鼻子。 一邊塞一邊嘆氣,多好的飴糖,以後再也吃不到了。 回過頭,他用方言鄭重開口:“此乃回魂丹。” 第四天,徐生無聊透頂,見冒頓依舊高熱不退,偷偷給了他一拳,隨即若無其事,開始偷學匈奴的語言。 左賢王稽 粥因著一開始的尊敬,沒有對他的治病方法發表任何意見。當晚,徐生眼尖地瞥見他被一個說漢話的男子叫了出去,他唰一下豎起了耳朵—— ?本作者沉塢提醒您《漢 母后我不想努力了》第一時間在.?更新最新章節,記住? 再回來的時候,左賢王看向他的視線帶了一絲打量,恐怕認為他能治好大單于的信心,也不那麼堅定了。 徐生嘖嘖,原來這裡還有聰明人。 又過了幾天,一個披頭散髮,神神叨叨的老人闖了進來,見到他極其憤怒,手舞足蹈地指責著什麼。徐生大開眼界,聽了好半天,才辨認出什麼“神藥”“不敬”。 他恍然大悟,這是遇到同行了。 這行騙水平連他都比不上! 徐生內心鄙夷,表面淡淡一笑,並不爭辯,頓時高下立現。 老人氣壞了,在那無能狂怒,不一會兒就被請了出去。 左賢王稽粥緩緩進來,凝視著徐生,右手放在了腰間彎刀上,徐生裝作若無無事,日復一日地開始做法。 愛咋咋地,他已經預料到離露餡不遠了。 第十五天,徐生照常端坐於冒頓榻前,思索今天該怎麼折騰好。 聽說右賢王劍指單于之位,領著騎兵終於趕到了龍城。眼見著叔侄之爭即將開始,帳外的氣氛越發緊張,如此喜事,不唱歌實在可惜! 他清清嗓子,正要唱出第一句,卻見冒頓緊閉的雙眼動了動,緊接著,吃力地睜開一條縫。 徐生:“?” 冒頓削瘦許多,且隱隱作痛的臉頰動了動,扭過頭,朝徐生看來。 他緩緩開口:“薩滿神……保佑……” * 等到使團迴歸長安,依舊沒有徐生的消息,理智的人心知,徐名士恐怕不會回來了。 化學家們集體蒙上了一層陰影,徐生的師父嚎啕大哭,這出門散心,怎麼還把命給散沒了呢? 陰雨濛濛的天氣,劉越乘輦來到梁園。他命人做好的衣冠冢,就埋在不遠處的青山上,在眾人難抑的目光裡,皇帝陛下親自燒了張侍中所作的祭文,當做祭拜。 便是永遠與化學家不對付的墨者,遠遠站在一旁,眼眶也溼潤了。 得天子如此相待,此生不枉來上一遭! 與此同時,匈奴龍城,徐生的眼眶同樣溼潤了。 他不過睡了一覺,怎麼就到這樣的地步了。 徐生望望滿面震驚,從此以後失去大薩滿之位的老頭,又望望捧著大薩滿信物的自己,最後看向裝點得分外隆重,分外肅穆的祭壇高臺。 在他腳邊,跪著心悅誠服、手捧紅珠的左賢王稽粥,瘸了一隻腿的二王子稽庾,還有得知冒頓醒來以後,氣焰迅速消失的右賢王,以及成百上千的匈奴大貴族。 當然,左賢王的老師也在其中。 冒頓的身體還很虛弱,特別是臉和脖子,不知道為什麼,其上的陣痛一直持續,沒有消失。但他堅持來到現場,見證了新任龍城大薩滿的誕生,等祭祀結束,他彎下腰,雙手高抬,為徐生獻上一把嵌滿寶石的匕首。 他的語氣極其恭敬:“請薩滿神為我賜福。” 徐生沉默了一會兒,迅速適應了新身份。 他接過匕首,閉上眼感應了一番天時,悠悠用匈奴話道:“從這裡往西走,有數不盡的新物種,天下未曾聽聞,譬如蒜,譬如胡椒。如果得到它們,大單于的身體將會迅速地好起來,這是獨屬於神靈的寵愛!” 他清楚聽見,不止一個人的呼吸變得粗重。 徐生悠悠開口,點了趙壅的名字:“神靈告訴我,你熟識漢學,善於交際,由你帶隊,定能為大單于帶來痊癒的希望。” 聰明人不適合呆在這裡,不如為他的陛下發光發熱,徐生虔誠閉眼:“此乃上天的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