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5 章

 太醫署。 淳于意死死捂著羊皮卷,躲避淳于岫伸出來的暗爪,高聲喊道:“長姐,這可是未央宮謁者贈與我的寶貝,給你看一眼已是不易,怎能如此胡亂地搶奪?” 淳于岫才不聽他的,一邊動手一邊冷笑:“未央宮謁者明明贈與的是你我姐弟,而非讓你一人吃獨食!” 淳于意繼續躲,娃娃臉堅決不從。 天知道他第一眼看到羊皮卷,就無法自拔地陷入了其中,猶如目眩神迷的煙火在眼前炸開,他的所有心神都被面前詳細標註的人體解剖圖給攫住了。 ——解剖的概念,發源於春秋戰國時期最早的醫學著作《內經》。不是沒有醫者想要深入挖掘,只是一來眼界與醫療條件所限,二來,破壞軀體在當下看來,實乃離經叛道讓人震恐,研究此術的醫者怕是會口碑皆失,比巫還要人人喊打。 久而久之,解剖消失在了歷史長河中。 只是傳承不滅,終有家族保存了“火種”,恰恰是淳于意所在的扁鵲後人一脈。他們的先祖對此頗感興趣,這等熱情,也被小輩所繼承,但困於客觀因素,解剖術止步於萌芽——他們只知臟器紅色有兩個瓣兒,血液在裡頭循環,等等等等,便再不能向前。 淳于意曾經很是遺憾。 誰知道長安竟藏著這麼大的一個機遇! 淳于意躲累了,氣喘吁吁地坐到席間,低下頭仔細檢查羊皮紙,接著鬆了口氣。很好,沒有半點汙跡。 淳于岫也搶累了,眯眼看著弟弟,半晌道:“我有一筆錢財。” 她為太后辦事,因為辦得漂亮,收了許多賞。何況淳于岫長於婦科,接生一流,呂雉也無意拘著她,再等半年風頭過去,便可活躍在宮廷與貴婦人之間,到那時能賺的就更多了。 淳于意瞅她一眼,陷入了沉思。 緩緩展開羊皮紙,其上小篆的字跡不是很成熟,但已有風骨。拿到手的時候他便對作者猜了又猜,卻久久不敢念出那兩個字——他渾身發怔地想,這怎麼可能? 他雲遊四方的時候,雖打出神醫的名號,在真正顯貴的人眼裡,也只是個小人物啊。 何況大漢天子! 只是未央宮謁者趙安乃天子跟前的近侍,吩咐他的除了陛下,還能是誰呢? 淳于意恍惚覺得掉進了一個大坑,坑上吊著一個胡蘿蔔,在他眼前晃啊晃,晃啊晃,晃得他撓心撓肺,只想上鉤。 聽聞長姐的話,他冷靜道:“我也有。” 這些年行醫的診金,亦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了。 淳于岫微笑,慢條斯理道:“你知道解剖之術有多燒錢。恰好姐姐也有興趣,你我相互扶持,互通有無,豈不是遠勝一人獨行?” 說著,從懷中抽出一套細針,擼起袖子,大有弟弟不答應她就把弟弟變痴傻的意思。 淳于意:“…………” 他的臉色剎那間變綠了,怎麼會有人來找他商量,還隨身攜帶凶器 ??? 長姐前些年在南疆, “&ash&ash&ash&ash” . ?()_?, 便不再藏著掖著,在室內來回轉圈圈道:“你可有法子,讓我親自求見陛下?” 他只是太醫署一個小小的太醫,若混成太醫令那個程度才有可能出入宮廷,現在還差得遠。 淳于意有些後悔摸魚了。 但如今後悔無濟於事,就是不知道他猜錯陛下的用意沒有——淳于意心一橫,賭了! …… 淳于意沒有猜錯。 幾天前,劉越趴在桌案上,花了兩個時辰把羊皮紙填滿,圓臉端詳片刻,這才呼出一口氣。 前世他掙扎著求生,見過的人體殘肢數不勝數,回憶起來,彷彿都能聞見那股灰濛又血腥的味道。不過那都是過去了,而今勉強一副能畫畫解剖圖,釣釣人才的樣子。 他畫得手都酸了,自然是要扁鵲後代發光發熱,推動大漢醫學的蓬勃發展。 他把羊皮紙交給趙安,叮囑一定要暗中遞到淳于意的手上,而結局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買一送二,姐弟兩個都上鉤了。 當然不上鉤也無妨,他會強搶。 就在這時,梅花司司長郅都的調查遞上了案頭。淳于意二十出頭的年紀,八歲拜師,年僅十六便雲遊四方,行事頗為隨心所欲,卻是救了無數人,從未做過一件惡事。 且他竟是數年前治癒過吳王的那個神醫! 這是怎樣的一種緣分? 隔著臥房相見不相識,劉越唏噓:“吳王兄,不容易呀。” 而今聽聞淳于意在宮門口等候,皇帝陛下眼睛眨了眨,瞄一眼御前的周昌,嚴肅地想時機真不湊巧。 只是他現在沒法親自接待人才,趁御史大夫滔滔不絕的時候,劉越飛快給趙安遞了個眼神。 趙安會意,輕手輕腳地退到一旁,嗖一下溜了。 周昌沒空注意趙安,他正進諫呢,那什麼新出的話劇,寓意是好的,只是推廣方式有些激進,一個處理不好,怕會引起某些勳貴的反彈。 尤其是桃侯,怎能親自參演? 周昌語氣委婉,勸導天子御下需恩威並施,說到桃侯的時候,卻把他罵得狗血噴頭。 劉越正襟危坐,看來御史大夫還不知道他威脅過那七個徹侯,要把他們的名字寫進話劇裡頭。 聽到後面,他委屈了:“桃侯主動請纓,朕八匹馬都拉不動他,御史大夫冤枉朕了。” 周昌皺眉,心想桃侯實在太不像話,專精八卦這一項,頗有佞臣之嫌。只是陛下努力給他求情,什麼與民同樂的理由都出來了,周昌板著臉,勉強放過了他。 等《袁侯傳》巡演完再說吧。 周昌絕不會承認他把《袁侯傳》聽了三遍,都快記下了裡面的臺詞。真正讓他高興的是,方才進諫之時,陛下沒有什麼不耐,時不時地點頭;一些 他指出的朝堂聽政的小毛病, 也都聽得認真。 這樣虛心納諫的風範, 實是明君之相。 見時辰不早,御史大夫便欣慰地出宮了。 同一時刻,宮門口。 “陛下正與御史大夫奏對,派奴婢前來與淳于太醫說話。”趙安神神秘秘地把淳于意拉到一旁,把劉越叮囑他的言語,一字不落地與淳于意重複了一遍。 說有陛下恩准,淳于太醫可以盡情採購少府所有的藥材,若是資金不夠,和他趙安說一聲就行。 趙安笑眯眯道:“太醫怕是還不知道吧,那代國傳來的包紮術,正是陛下所創。” 見淳于意一張娃娃臉滿是吃驚,趙安滿足了,繼續道:“這解剖之術,實在不好研究。只是陛下說了,人體內外奧妙無窮,只有做足夠的實驗,才能救足夠的人……” 淳于意不住點頭,正是如此。 只是……他壓低聲音遲疑道:“不知可否利用死囚,否則臣等實在難以寸進。” 如果是身患絕症的死囚,那就更好了,淳于意想想都抑制不住激動,雙手搓了搓。 趙安打了個寒顫,他頭一次碰見淳于太醫的時候,也沒見他這麼,呃,痴狂。 他也壓低聲音:“死囚,自然是有的。” 負責刑律的廷尉呂臺可是陛下的親表哥,陛下已經暗中派人通過氣了,廷尉如何能不開後門? 除此之外,趙安掰著手指:“還需一間乾淨隱秘的內室,消毒用的蒸餾酒,薄如蟬翼的刀片,羊腸手套,熱水和麻沸散——” 淳于意聽得一愣一愣,裡頭許多的名詞他都不認得。 “……陛下說羊腸製成的手套輕薄,可以隔絕感染,已著化學家去制了。至於麻沸散,乃是一味麻藥,配上酒服,可以任人劈破不知痛癢。”趙安一一給他解釋,“至於如何製造,還需淳于太醫好好研究。” 麻沸散這個名頭,劉越只是大致知道一些,他又不是樣樣精通的小天才,若想讓麻藥問世,自然要靠神醫自己。 淳于意嘶了一聲,一雙眼睛越來越亮,越來越亮。 他幾乎認識天下間所有的藥材,卻從未想過,可以造一種麻痺止疼,專為解剖而生的藥物。這話著實開闊了他的思緒,決定回頭問問長姐,此時他看趙安的眼神,已經和知己沒什麼兩樣了! 趙安不禁後退一步,身上的雞皮疙瘩越發重了。 他連忙把最後的話複述完:“梁園開闢了一間小院,內有暗室,往後就是您與淳于女醫當差的地方了。那裡清幽寂靜,向來無人打擾,只是偶有梅花司上門,還請太醫不用在意。” 淳于意滿口答應,也不在乎什麼梁園上林苑——只要醫術能更進一步,就算鄰居是虎狼又何妨? …… “虎狼”化學家們集體打了個哈欠,總覺得哪裡涼颼颼的。 徐生哀怨地想,陛下已經許久不來,也沒有宣召他了呀…… - 當天傍晚, 劉越噠噠噠地去往長信宮:“母后。” “” ?本作者沉塢提醒您《漢 母后我不想努力了》第一時間在.?更新最新章節,記住? 劉越用力點頭。 呂雉睨他一眼,前幾日他借了一回,吳王就一不小心變痴傻了。 待皇帝在吳王府的表現繪聲繪色地傳出,她忍不住地想笑——不忘把留滯吳國的王后接來長安照顧丈夫,越兒先斬後奏,思慮得還挺周全。 而越兒回宮之後,便思索著和她提議,吳王世子年方三歲,離不得母親,且世子還有幾個兄弟。若是不想孩子出事,吳王后必須帶他們一塊來,如此一來,吳國就空了,吳王舊部沒了效忠的主子,不過一盤散沙,豈不是任由長安掌控? 一個痴傻的劉濞,如何繼續當他的諸侯王,不若先行保留地盤,待吳王世子長大了再歸國繼位。當然,吳王世子在長安的一切開銷,都由少府負責;讀書學習,也由兩宮派去專門的老師,絕不會有長歪的可能。 至於吳王的其他兒子,劉越覺得不能厚此薄彼,日後的吳國,就分成幾份,以嫡庶為區別劃分給他們好了。嫡長子繼承最大的那塊土地,其餘庶子也能為王;此舉也將彰顯漢室隆恩,若是吳王能夠清醒,豈不感激涕零! 他覺得在天上的便宜爹也會贊成他的。 呂雉深思片刻,神色肅然了起來,她喚人記錄,接著摸摸劉越的頭:“越兒所言不是不可行。” 劉越可乖巧了:“我與吳王兄弟情深。” 呂雉便又笑了。 這件事著實讓她欣慰。 另一件事死囚,呂雉也有所耳聞,據說是要給醫學做貢獻。如今又要借用淳于岫,她裝作不知道的樣子,牽住劉越的手道:“你借就是了。只是周昌找上門來,我可不幫你。” 劉越眼巴巴地瞧著她,見母后板著臉無動於衷,委屈心想,御史大夫的諫言,終究是我一個人承受。 不過美食當前,這些都不算什麼,他連忙回牽,迫不及待點點頭。 吃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