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4 章

 角落裡,一位娃娃臉的太醫揣著袖子,朝淳于岫看了又看。 在此起彼伏的“陛下英明”中,他實在按捺不住心頭的驚濤駭浪,後退幾步,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一定是他產生幻覺了。 否則怎麼會看到離家出走的長姐出現在這裡,還成了太后跟前侍奉的女醫? 淳于意有些恍惚,他出身醫學世家,論血緣,稱得上是扁鵲後人。與天賦同樣超絕但叛逆的長姐不同,淳于意年僅八歲,便遵從家族安排拜師齊地。 自二年前老師過世,他雲遊四方,最終來到了長安。最為繁華的長安太醫署,聚集了當今天下醫術最精湛的一群人,就算他自忖不輸,也不敢說方方面面都能勝過他們,醫無止境,他得仔細地觀摩、學習。 淳于意藏好他出神入化的醫術,偽裝成初入門徑的醫者,成功當上太醫署的學徒。 沒過一年他轉正了,同僚的醫術也觀摩得差不多了,淳于意驟然而生天下再無英雄與我相論的惆悵感。 他覺得是時候離去了。 他要去往代國,研究更上一層臺階的新式包紮術。 不巧吳王重病,陛下心急如焚,召集太醫署全員去王府待命。淳于意不得已前往,卻是全程划水,絕不往跟前湊。 ——數年前,也正是他救治了吳王一回,博得了吳王后的感激。沒過多久,老師逝世的消息傳來,淳于意前去弔唁,一路上察覺出被人跟蹤的痕跡,他猜測這是吳王夫妻派來的人手,連忙七拐八繞地甩了他們。 淳于意一張娃娃臉上滿是不爽。對待恩人都是這種態度,早知道便不救了! 如今於長安相逢,雖說吳王不知道他的存在,但他依舊不想出力。就讓別人頭疼去吧。 很快,淳于意發現不僅僅自己在摸魚。 全太醫署的同僚都在摸魚! 淳于意:“……” 淳于意自小聰慧,他琢磨半天,明白了。 陛下這是不想要吳王好起來。 他自覺探聽了皇家的隱秘,心驚肉跳間,更不往病危的吳王跟前湊,誰知道他闊別多年的長姐,竟然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淳于意低著頭,兀自糾結。 都準備跑路了,要不要相認呢。 忽然間,一道聲音幽幽響起:“這位太醫卿在想什麼?” 他下意識回答道:“在想我長姐。” 淳于意猛然抬頭,就見淳于岫居高臨下地望著他,神色驚奇,慢慢挑高了眉梢。 這娃娃臉,這氣質,她怎麼十分眼熟。 繼而溫柔又驚喜地喚:“幼弟,你也在這裡?” 淳于意:“…………” . 如果不是場合不對,親人相認,實乃感人肺腑。 方才,淳于岫得了陛下的準話,便毫不客氣地支使太醫署,讓小童們煎藥的煎藥,拿針的拿針,空隙間,只覺角落裡的一道身 影十分眼熟。她起了疑心, ??, 誰知逮出了一條大魚! 她也有許多年沒見淳于意了,從前在南疆樂不思蜀,哪還會想起可憐的八歲就去求學的弟弟。 淳于岫上上下下打量他,不經意地捲起衣袖,露出其上皮膚的花紋——那是象徵巫醫的刺青。那表面溫柔實則黑心的做派,讓淳于意眉心劇烈地抽動,用氣聲做出一個口型:“……長姐。” 劉越注意到了這頭的動靜,朝趙安眨了眨眼。 吳王的事,皇帝陛下自覺已經關懷到了極致,而今留在這裡,不過是對後續有些好奇,和發現新的人才的小興奮罷了。 原來淳于女醫不僅僅擅長婦科、接生,對於如何讓人痴傻也有自己的一套研究,小陛下深覺自己錯過了寶藏。 劉越眉目深沉,琢磨著日後若有哪個諸侯王不聽話,就讓淳于女醫去大展針法。 陛下的眼神,趙安立馬會意,連忙邁著小碎步擠到了角落裡,豎起耳朵偷聽。 …… 聽聞趙安的覆命,劉越有些驚訝,姐弟? 他壓低聲音:“那位太醫叫什麼名字。” 趙安都打聽過了:“叫淳于意。” 他見陛下的眼神忽而一亮,輕聲道:“扁鵲後人。” 大禮包長了腿,還是買一送二,劉越哪能把人放跑了。他的神色肅穆起來,悄悄對趙安吩咐幾句:“你這樣做……” . 據說淳于女醫的施針十分成功,只是要等吳王轉醒,還要兩二日。 曾經年輕力壯的諸侯王或成痴傻,著實讓朝野震動了一番! 只是在臨江王劉恢等待議罪、《袁侯傳》話劇風靡長安的今日,吳王的身體狀況,倒還真成了次要之事。大臣們頂多陪著流幾滴淚,哀嘆吳王居然傻了,陛下從此痛失一聰慧的堂兄——也就沒下文了。 也不怪滿朝文武態度如此。吳王病了那麼多年,吊著一口氣的模樣深入人心,他們已經習慣了,何況吳王在長安修養的時候,吳國相不也把封國治得好好的? 換句話說,吳國有沒有吳王坐鎮,都不甚要緊。 眾人的目光很快從吳王府移走,挪到了除袁侯之外的頂流——臨江王劉恢身上。 很快,每月一度的朔朝召開。對於劉恢之罪,重臣們爭論得十分激烈,其中,御史大夫周昌尤為強硬,一掃對先帝血脈維護的姿態,建議道:“臣觀律法……不如革除王侯之名,終身居於內室!” 一石激起千層浪,所有人都看見,陛下的身子向前傾了傾,小圓臉似有萬千的不忍。 “上回朕雖召來武士,下達了押禁五哥的命令,卻是迫於情勢,不得已而為之。”劉越猶猶豫豫地道,“何況此事,燕國相也有失察之責,御史大夫所言,是否太過了些?” 小陛下雖殺伐果斷,對待手足,還是心軟了啊。 大半朝臣眼神都溫和下來。周昌語氣放緩:“家規之上……是國法,臨江王恢雖為陛下的兄弟,卻叫燕國百姓苦不堪言,他可還記得大漢立國靠的是農,是百姓?” 劉越眼神變得堅毅,片刻道:“御史大夫說的極是。” 終是由太后來宣佈——劉恢保留諸侯王待遇,卻不再有諸侯王之權,終身軟禁長安。 太后嘆了口氣,道:“臨江王是先帝的兒子,也喚哀家一聲母后,最後的虛名,就讓它保留了罷。” 周昌這才不再出言。 大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拜了下去:“諾!” - 日光大盛,未央宮響起一道道鐘聲。 劉越穿著冠冕走出宣室殿,頓時把議罪的劉恢忘了個乾淨。 什麼五哥,能有牛肉香嗎? 他悄悄問趙安:“朕的扁鵲後人如何了?” 趙安立馬道:“回陛下——那‘人體解剖圖’一到手,淳于太醫便形如瘋癲,包紮術不研究了,行囊不整理了,與他的長姐你爭我搶,說要呆在長安不走了!”!